說起來,曾經和她相處的時光也並不長。也沒有多少次,他可以安靜、專注地凝視她。每次和她視線交錯,他都會佯裝若無其事,彆過頭去。
然而相隔十餘年,一個模糊的身形,還是可以瞬間讓人確定,那就是她。心跳也急促起來,不由他控製。
如同最初在儋化長途汽車站初相遇時,他身邊貨架上的帽子忽然被人摘下,空隙處露出一張俏皮而喜悅的臉龐,年輕、飽滿,有無憂無慮的快樂。
那種快樂如此簡單,瞬間將他感染。隻是一眼,便讓人對未來的旅途心生期盼。
他和她要去的地方,繁花滿樹,碧海澄澈。
此刻,在比天涯更遙遠的地方,有相似的海與天,卻已經是不同的她與他。
不自覺地,榮哥就跟著阿能的車,來到這片海灘附近的老街。
回去換了摩托,又不自控地轉了回來。
哪怕,隻是為了此刻遠遠的凝望。
天色將晚,蔡滿心收到海狼的電話,和他約好在夜市見麵。
海鮮市場大概是中國遊客密度最高的地方之一,石斑東星、各色貝殼,還有半臂長的皮皮蝦,一應俱全。有攤主學了幾句中文,大力吆喝。
海狼之前有兩年潛水經驗,一邊說著“罪過罪過,這個都吃”,一邊興致勃勃和攤主討價還價。
蔡滿心買了最貴的皮皮蝦,其他由他挑選,自己轉身去買熱帶水果。晃眼之間,有人和不遠處海鮮攤主並肩而行,聊得熱絡。
他身材高大,頭發剃得極短,背脊挺拔,雙臂卻閒適地垂下來。
蔡滿心急忙付了錢,拎著水果,和兩個人隔了一段距離,不遠不近地跟著。夜市裡人聲嘈雜,聽不清兩個人在說什麼,但隱約是講著泰語。
明知是不相乾的人,卻又讓人停不下腳步。
不知道怔怔地走了多遠,海狼喜氣洋洋的臉忽然斜插過來:“我選好了,咱們去找店加工吧!”
蔡滿心回過神來,應了兩句。再去尋找,那個身影已經淹沒在來往人群中。她自嘲地笑笑。
時光悠遠,她早已接受了離彆,習慣了忘卻,為什麼又在恍惚間,從彆人身上尋找相似的影子?
是因為從抵達起,那種氛圍和當初的峂港過於相似,才讓心底沉睡的記憶鬆動蘇醒?
回到民宿,果然如安琳所說。夜裡酒吧沒什麼生意,空無一人,她自己可能都去廟會玩耍了。
蔡滿心洗漱完畢,聽到一樓傳來年輕人的說笑聲,撥動吉他,歡快地唱起來,竟然是國內剛剛流行的《小蘋果》,聽聲音像是安琳,中文吐字清晰、字正腔圓。
泰語五音,也有聲調變化,所以他們學起中文也比許多國家多了一些優勢。
蔡滿心覺得有趣,換了衣服,想下樓和他們打個招呼。樓梯走了一半,聽到吉他變了曲調,演奏者還不熟悉曲譜,有些磕磕絆絆。
但她聽得清楚,是一首《月亮代表我的心》。
阿能麵前放了曲譜,抱著吉他,安琳坐在一旁。二人看到蔡滿心下來,連忙起身:“對不起,打擾你休息了。”
“沒事,我也剛回來。”她靠著吧台,在高腳凳坐下,“繼續彈吧,反正就我一個房客。”
阿能重又坐好:“你會唱嗎?”
她半托著臉頰,微笑道:“會呀。”
簡單的和弦,磕磕絆絆地響起。蔡滿心打著拍子,輕聲地唱起來:
“你問我愛你有多深,我愛你有幾分。我的情也真,我的愛也真,月亮代表我的心。
輕輕的一個吻,已經打動我的心。
深深的一段情,讓我思念到如今。”
濃雲扯了一道縫隙,明月升起,半懸在騎樓上方,一束清輝灑向彎曲的小巷。
街口的霓虹和音響的喧囂都格外遙遠,隻有這個無人的小酒吧裡,晃動著微弱暗黃的燭光,飄搖如同夢境。
蔡滿心總是隱約記得,自己曾在月光下的街巷中,和他擁抱起舞。
仔細回憶,這一幕並沒有真切發生過。
她卻一再想起。
也不怪她,在夢中回想他的時間,已經超過現實中的相處了。
這樣很容易,就讓人模糊了現實和夢境的界限。
她在峂港的後兩年,很少想起這些事,似乎已經接受了一切往事像城市一樣改變。
遠在異鄉,卻仿佛又看到了當年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