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若有似無的吉他聲,與……(2 / 2)

隻有樓梯口亮著昏黃的小燈,店堂裡並沒有開燈,一樣敞著門,任由月光流泄進來。它被騎樓擋住,隻照亮了門前一小方地麵。

有人抱著吉他,坐在窗畔的木椅上,信手拂動。他背對著蔡滿心,半側身,從樓梯口看過去,隻看到一點鼻尖。

“披榮?”她心頭一緊,輕輕喚他。向前走得太急,腳趾踢到吧台支腳。她還穿著人字拖,痛得叫了一聲。

他也是一驚,起身時吉他數弦嗡鳴。他半轉了身,似乎想要過來攙扶,身體又凝滯在原地。

他聲音沉悶,用英語說道:“對不起,打擾了。”

話音落下,他回手將吉他放在支架上,向著門外大步離去。

“等一下!”蔡滿心喊道。她追了一步,腳趾痛得厲害,不敢落地。她咬著牙,一蹦一跳跟在他後麵。

披榮大步向前,邊走邊將頭盔戴好。他的摩托停在百餘米外的小巷,所以剛剛蔡滿心並沒有聽到近處有轟鳴的馬達聲。

她一瘸一拐追上,披榮已經發動摩托,聲音巨大。他擰動油門,從小巷裡衝出,下一秒就會和她擦肩而過。

蔡滿心不知哪來的勇氣,衝到路上,伸開雙臂:“等一下!”

披榮一個急刹車,車輪還是蹭到她膝蓋。他雙腿支地,言語間帶了怒氣:“不要命了嗎?!”

夜色如水,在昏暗的街巷間,他並沒有將擋風罩拉下來,隻是頭盔厚重,包了大半麵頰。月光投下暗影,他的眉眼都半隱在裡麵。

儘管如此,她依舊在一瞬間和他目光相撞。隻是他的視線一掃而過,又看向摩托側後方,向後倒了一段距離。

蔡滿心握著車把,向前跟了兩步。

她覺得腦中嗡嗡作響,耳邊似乎也有無數尖銳鳴叫,張開嘴,卻說不出話來。按在摩托上的手微微顫抖,她強抑心跳,才隱約聽到自己的聲音:“阿海?”

語音未落,視線模糊,一眨眼,淚水便落了下來。

“誰?”他換了中文,聲音黯啞但凜冽,還有些不耐煩,“認錯人了吧?”

說著,他略顯猶豫,但還是摘下頭盔。

那的確是一雙和江海肖似的雙眼,在冷冷清清的月光裡,這樣冷冷清清地看著她。

但鼻子、嘴巴和臉型輪廓又不儘相同。終究不是他,或許更像是他流落異鄉的兄弟。

“對、對不起……我以為,是……”蔡滿心的手微微鬆開,又不死心,“披榮,你有什麼親戚,在峂港嗎?”

“沒有。”他又罩上頭盔,“我可以走了嗎”

“我……”她有千言萬語,又哽在喉間,“你為什麼,走得那麼急?”

“晚了,我不和女客搭訕。”他重又發動摩托,“附近的人都認識我。你現在這樣,很容易被大家誤會。我不想回去還要解釋這些。”

似乎,合情合理。她也沒有阻止的理由。

蔡滿心為自己的莽撞感到羞愧,臉頰火燒一般,但又不想鬆開手。

“我,明天去機場。”她試探地說,“可以送我一趟麼?”

“明天?”他一怔,有片刻沉默,似乎在猶豫。望過去,她的目光滿是期盼,還有一些乞求。

他垂眸,片刻後,還是聽到自己冷冷的聲音:“你找阿能吧。”

人在被凝視的時候,是會有第六感的。

昨天夜裡,坐在咖啡店中喝茶時,他就隱約覺得,有誰的目光在凝望。或許也是自己多想,自從在機場見到蔡滿心,他就有一種預感,必然有某一天,她會找到自己。

就像以前一樣,甩不掉的大麻煩。

略側頭,借著街邊轉角的反光鏡,果然看見她小摩托的尾燈。茫茫然,去了民宿相反的方向。

他有些頭疼,以她的性格,哪怕隔了這許多年,也不一定會做出怎樣執拗的事。

他找個借口出門,開上艾婉的踏板摩托,沿著曲折的小巷開去海邊。遠遠地跟在她身後,看她去便利店買了氣泡酒,又獨自一人坐在海灘。

她坐了多久,他就陪了多久,還幫她驅趕了身後的野狗。什麼酒水都沒有,還陪上若乾蚊子包。

果然,還是和十多年前一樣莽撞。

無論她,還是他。

他就和那時一樣,明知應該遠離,卻又不斷靠近。

腦海中無數次回想,都是繁花夾道的巷口,她站在路燈青白的光暈中,歪著頭,得意而欣慰地笑著。

在這段感情中,蔡滿心總以為自己是惶恐的那一個。

他何嘗不是?

在那時,他說了謊,夜裡偷偷去看她,被窺破時也一樣窘迫。隻不過他不介意她笑得得意,在那一刻,心甘情願被她拿捏。

他聽安琳說,房客忽然決定提前離開,時間就是明天。

鬼使神差,夜裡便又踅過來。已經多少年沒有認真彈吉他了,但還是忍不住撥弄了幾個音符。

可是手指並不聽話,太久沒有彈,手感已經陌生。更何況,他左手的無名指和小指都不能彎曲到底,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樣,靈活地按壓琴弦。

他的手搭在車把上,左手外緣依舊是木然的,將他的思緒拉回現實——到底,是鬼門關前走過一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