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Come and find……(1 / 2)

夜間風起雲湧,第二天一早便聽到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

推開窗,房間裡也沒有亮起來。天色晦暗,雲層厚重,低低地壓在半空。

前一日已經約好阿能來送機,但他打來電話,說北部機場有雷電,影響飛機起落。他還接了隔壁度假村的預約,本以為接了清晨的航班可以趕回去,但現在飛機遲遲未落,不知延誤到什麼時間。

安琳安慰蔡滿心說彆著急,可能起飛的航班也會晚點。她又問了兩個司機,不是不想雨天出行,就是困在彆處。

雨線在騎樓外傾瀉而下,拱形門外拉起一道水幕,遠處的街景都消隱在迷蒙的灰白色中。蔡滿心坐在高腳凳上,向外望著,目光沒有著落。

心中也灰蒙蒙的,反複思量,還是問出來:“要麼,問問披榮,他也有車吧。”

“對呀!不過他脾氣大,一般就隻搭載自己的客人。”安琳嘻嘻一笑,“不過,我的客人,也算他的客人咯,讓我試試。”

電話接通,隻說了幾句,便被掛斷。

安琳麵露歉意:“他說,還有彆的事,趕不過來……”

“可以告訴我一下電話麼?”蔡滿心問,“我自己和他說一下。”

看安琳略有疑惑,她找了個理由:“下雨天也不好麻煩他跑單程,價錢好商量。”

“披榮不是貪財的人。”安琳有些不好意思,“可能真的有事。”

說話間還是將號碼報給滿心。她撥了過去,對方並沒有接,響了幾聲就被掐斷。

蔡滿心自嘲地笑笑,也是,為什麼離開前,還要執著於見一個陌生人呢?是想從相似的樣貌和身量之間,再尋找一些不切實際的安慰麼?

這和從煙酒的迷醉中尋找慰藉,有什麼不同?

安琳說:“放心,一定有車的。隔壁旅行社還有定時的小巴,淡季肯定不會坐滿。”

她沿著騎樓的長廊跑去街角,一會兒又跑回來:“稍等,再過半個小時。”

過了十多分鐘,皮卡的燈光穿破雨霧,按了一聲喇叭,停在民宿門口,車窗半搖下來。

“咦,披榮。”安琳迎過去,和他說了幾句,轉身向蔡滿心解釋,“小恩,我的外甥女,發燒了,剛帶她們去過診所,又趕過來。”

“我也給Michelle約了小巴……”安琳看看披榮,再轉身看著蔡滿心,等她決定。

她沒猶豫,塞了小巴的車費給安琳,“幫我取消了吧,如果他們已經在路上,車資可以照付。”說著拎起登機箱,走到皮卡前。

安琳撐傘,看她將登機箱放在後座。

“你就坐在那裡吧。”披榮說,“前排的東西我不收了,不要弄得哪裡都是水。”

司機身後的座位上,還綁著兒童座椅。蔡滿心看了一眼,將登機箱放在中間,自己坐在他斜後方。

汽車沿著蜿蜒的山路行駛,另一側山崖下本應是澄澈的碧海,在雨中隻剩一片蒼茫。

披榮扭開電台,車裡響起綿軟的泰語情歌。她聽不懂,但旋律足以讓思緒千回百轉。

他一直默然不語,蔡滿心輕咳一聲,打破沉寂。

“對不起,昨天冒犯了。”她說,“你真的,很像之前我認識的人,我的……”

不知為什麼,在他麵前,仿佛難以說出“前男友”幾個字,畢竟,江海於她,從不是那樣的身份。

她改了口:“一個,對我來說非常重要的人。”

他沒有情緒地“嗯”了一聲,算是聽到。

身後傳來她斷續的聲音,聽得出在強忍哽咽:“他已經離開很多年了……我沒想到……所以有點失控。”

她還想繼續說什麼。

“不好意思,我對彆人的故事不感興趣。”他的聲音清冷低沉,“來往的客人很多,每天都是那些事。”

“好……”她閉緊嘴巴,不再說什麼。

在你自己看來再驚心動魄、刻骨銘心的往事,於彆人也不過是矯情無趣的陳述,又何必,將最深處的脆弱展現出來呢。

她有些後悔,一時衝動給披榮打電話,又非要坐在他的車上。

可總有什麼在推動著她,令她心悸,做出一個又一個不理智的選擇。

蔡滿心低下頭,為了涉水方便,她還穿著人字拖。剛剛雨季,哪怕從門廊到車門這一小段,也足以打濕雙腳。貼在腳趾的創可貼蹺起來,昨日踢掉半個趾甲,越發疼起來。膝蓋也因為被摩托輪胎擦過,蹭破了皮。

這一幕似曾相識。

當初她沒和眾人說,獨自去了江海的家鄉白沙鎮,在通往瀑布的溪流間跌破了膝蓋。

他開著吉普車來接她,見麵時眉頭緊蹙,臭著一張臉,在她額頭重重推了一下,數落道:“你說,你的聰明勁兒都哪兒去了?”

他們穿行在陽光斑駁的芒果園中,他采了熟透的芒果給她吃,偶爾說起他年少時便打工養家的經曆。

那時蔡滿心問:“很辛苦吧?你自己怎麼撐得下去?”

“忘記了。”江海淡然道,“我不會再做什麼辛苦自己的事情。”

在當時,她以為就是自己一廂情願,明明看得清一切,但依舊冥頑不靈。

蔡滿心低頭看著膝蓋和腳趾上的傷痕,真的是,過了這許多年,以為已經更加理智平靜,但原來,隻要是涉及到他的事情,也並沒有半分長進。總是要弄得自己一身傷痕,也依舊不肯放手。

從側後方看過去,能看見披榮極短的頭發,耳後有隱約的疤痕,發根也擋不住。

在從白沙鎮回峂港的車上,她也是坐在後排,但那時額頭便抵在前排靠背上,如同抵在他肩頭一樣。

現在如果這樣做,會顯得格外不禮貌。

大概是沉默太漫長,他也清了清嗓子,啟聲說道:“我沒去過峂港,也沒有親戚在那邊。今天正好要去做公司年檢,帶了護照。”

他從副駕駛上拿過文件夾,向後遞過來。

是換發不久的新護照,翻開來,年齡、出生地都清清楚楚,姓名一欄寫著:譚浩榮。

“中國這麼大,有幾個人長得差不多,也是正常。”他目視前方,說得雲淡風輕,“不在的人就是不在了,向前看吧。”

臨近機場,電台中換了一首英文鄉村民謠,似曾相識的曲調。在流水一般悠揚的開場吉他聲中,她拿出車資,和他道彆。

他信手抽過來,說了句“謝謝”,沒有幫她拿行李,也沒有說一句“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