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的二十五年裡,池聿時常覺得自己是個怪人。
許多事情他都能遊刃有餘地處理,但有些時候,他又常常感到手足無措。前者讓他養成冷靜從容的性格,後者令他迷茫絕望又小心翼翼。
人哪能承受得了這麼多複雜的情緒?可偏偏他池聿就是這麼一個矛盾的人,表麵是淡定、無所不能的池醫生,其實內裡早就千瘡百孔了。
麵對林頌安這句話,他甚至連安慰都不知道從何說起,熟悉的無力感湧遍全身,像是有一雙無形的手擰著他的心,令他無法動彈。
“也是啊,之前我就總聽彆人說養小動物要有強大的心理素質,因為你要提前接受它們死去的那天,日子一天天過得都像是告彆。”蕭蕭背對著他們,沒忍住感歎。
“嗯。”林頌安沒再看男人,“而且宿舍不能養寵物,我和舍友也不太方便領養。”
“是哦,忘記你還在讀書了。“
池醫生作為人家的朋友怎麼連這個都沒考慮,蕭蕭腹誹。
“嗯,”池聿咽下喉中的生澀,“那你去找許醫生登記一下,到時候給救助中心送過去。”
“好。”
處理完這些事,正巧到下班時間。
池聿將脫下的白大褂掛好,對眼前人道:“要回學校?”
林頌安拿好自己的東西起身,搖搖頭:“想回趟家拿個東西。”
“我送你?”
嗯?
如果說沈澈過世那晚男人主動提出送她回家,林頌安或許會把他的舉動歸為當時夜深,他擔心一個女孩獨自離開不安全。
而現在大白天的,洛北這個城市池聿或許甚至不如她來得熟悉,為何再提一次送?
“走吧。”
但沒等她答,池聿便丟下這句話,默認了她的默認。
……
醫院門口停著很多等客的出租車,池聿隨手攔下一輛,打開後車門,示意林頌安進去。等稀裡糊塗坐上車了,林頌安才後知後覺這一切似乎沒那麼合理。
池聿沒車,又何必特意跟著送她一程?難不成他住的地方和自己順路?
思及此,林頌安問:“池聿,你在洛北住哪?”
“湖濱世紀。”
啊,那倒好像真的順路。
畢竟湖濱世紀就在西府山莊隔壁,走路都不過十分鐘的距離。
所以剛剛那些都算是她想多了?
“租的嗎?”
“嗯,沈澈幫忙找的房子。”
“……這樣。”
街景如舊,路途中林頌安察覺到池聿的手機總是隔幾秒就震動一次,可男人卻不厭其煩地掛斷一次又一次。
車開到西府山莊,仍是停在那晚的地方。
“我自己進去就可以了,”林頌安推開門,“謝謝你又送我回來。”
池聿降下一半車窗,“嗯,不用總說謝。”
林頌安有些不知道該怎麼答這話,最後隻道:“那我先走了,再見。”
“好。”
昨天夜裡學妹突然和林頌安說想借大三學的舞蹈文化課本。學妹性子乖靜,沒什麼朋友,若非是真的找不到人借,也不至於糾結了半天才在夜裡和她開口。
林頌安明白這些“不得已”,因此答應得很爽快。
她今年大四,幾門核心文化課程在前幾學期都已經學完了,課本都被她放在家裡舞蹈室的櫃子裡,若是要找應該也不難找到。
隻是走到家門口的時候,連續幾日緊閉的對麵那戶的門正敞開著,門外還堆了幾個紙箱。
林頌安繞開它,朝裡頭喚了一聲:“姑姑?”
“……”
在她以為裡麵不會有人反應的時候,沈舒萍才迎出來:“頌安回來了?”
林頌安點點頭:“您什麼時候從沈澈哥家回來的,怎麼沒告訴我一聲?”
“今天上午才回來,事情太忙,有些流程阿澈父母不懂,我就多幫襯了幾天。”
“所以沈澈哥……現在怎麼樣?”
話一出口,林頌安才覺得自己真的糊塗了。這都多少天了,人除了歸於黃土,還能怎麼樣。
而沈舒萍隻當她在問沈澈的去處,答道:“葬在臨郊的墓園,你要是有時間可以去看看。”
“……好。”
林頌安吸了吸鼻子,看向地上的紙箱,又道:“您這堆著這麼多東西是要做什麼呢。”
一聽這話,沈舒萍將自己的衣擺往下扯了扯,躊躇著開口:“頌安啊,姑姑要搬走了。”
林頌安微怔,攥著斜挎包帶子的指尖用力一緊。
“怎麼這麼突然?”
“你也知道諾諾她爸爸走得早,姑娘還沒上大學的時候,我帶著她和阿澈一起搬到這來,就是覺著這環境好,離學校近,有家的感覺,”沈舒萍忽然抹了下眼睛,“之前我一個人待在這的時候,總想著兩個孩子,現在一想到阿澈已經不在了,沒有人回家就喊我姑姑,我這心啊……”
脊背一彎,沈舒萍哽咽到講不出完整的話。
林頌安又何嘗不懂得她的感受。
沈澈父母工作忙,常年在國外,自小就把孩子托付給親姑姑。雖說沈澈是侄子,但沈舒萍也是真的把他當親兒子對待,一家三口在這房子裡住了十年,角角落落都是存在過的痕跡。
而今遭遇傷人的變故,若還是把姑姑一個人留在這充滿回憶的房子裡,未免也太殘忍了。
不是所有人都是林頌安,願意待在割舍不掉的罐子裡。
“準備搬去哪?”她輕聲問。
“諾諾在她學校附近找了個房子,而今我就她這麼個女兒,除了跟著孩子跑,哪裡還有去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