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村子的路上賀蘭破去肉鋪買了一點生肉泥,又去雜食店買了點甜酒米。
酒米這東西,不知是哪裡的方言,其實就是醪糟。總之十二年前這塊兒的人這麼叫,祝雙衣也學到了,跟著這麼叫。
他走在十二年前很熟悉的小鎮,手裡端著碗拌了酒米的肉糜,穿行在街道上,似乎每一步都有祝雙衣留下的痕跡。
原來不用八歲的視角去看十七歲的祝雙衣是這樣一種感覺,好像這個人涉世不深時也並沒有很機靈,小狐狸尚未變成大狐狸,欺耍人心的手段粗糙拙劣,雖比普通人強一些,但心裡打的小算盤還是能叫賀蘭破看出來。
他在落日融金的天色下踏進那個小村莊的土路,路的兩邊是高高矮矮不具名的一些樹木,遠處田裡青蛙和樹上知了在你一聲我一聲地鳴叫。
他記得很清楚,在這個夜晚,喝完藥退了燒的自己趁祝雙衣還在院子裡洗衣服,偷跑到門檻上坐著,一方麵為了吹吹晚風,一方麵是想看祝雙衣,接著他就發現了沿著土牆畏畏縮縮溜過來的醉雕。
那時的醉雕瘦得皮包骨頭,身上毛都快掉光了,也不知怎麼有力氣跑進他們院子裡的。
可是現在,賀蘭破有一種預感。
他似乎知道了。
夏季的天黑得很慢,太陽一旦下去,離月亮掛起來的時間卻又很短。賀蘭破不知不覺走到了天黑,興許他在等待什麼,所以並不急著快點找到家的位置。
他們現在的家離飛絕城並不遠,畢竟賀蘭氏管轄的地方,是沾洲最安全的區域。
蟬聲漸漸偃旗息鼓,蟄伏的蛐蛐兒在夜間鳴叫。賀蘭破在鬱鬱蔥蔥的草叢裡,看見一雙忽閃的綠眼睛。
他停下腳步,和那雙眼睛對視了片刻。
接著他蹲下身,把裝著生肉的碗放在腳下,往那邊推了推:“吃嗎?”
對麵猶猶豫豫,最後架不住肉香,拖著一條瘸了的後腿怯生生鑽出來,湊到肉上聞了聞,再伸出舌頭舔了兩下,才放心一口一口吃起來。
賀蘭破等著它把碗底也舔乾淨,拎著它放在自己手裡,往家那邊去了。
他並不打算露麵,也不打算過多接觸祝雙衣。賀蘭破想,自己的到來能造成許多已知的結局,那便說明他今時今日的一舉一動都會留下後果與痕跡,那未知的呢?他怎麼保證自己認知以外的發展不會使未來發生改變?
他有當務之急。
賀蘭破的輕功已經很高,悄無聲息靠近祝雙衣的院子也沒被察覺。
全木架的屋子冬暖夏涼,祝雙衣每次回家都要感歎自己真是會選房子,隨便撿漏就挑了一處最適合給小魚養病的地方。
這會兒他正搬了一張很小的木凳坐在壩子裡,前麵一個大大的木盆,裡頭是小魚出汗過後換下來的衣裳和被褥。
祝雙衣一邊搓衣服一邊抬頭看月亮,時不時嘴裡哼兩句歌。哼的什麼,賀蘭破不知道,他自己也不知道。
乾活兒畢竟是出體力的,洗了沒多久,祝雙衣鼻尖沁出汗來,這時他聽見身後小魚喊:“祝雙衣。”
祝雙衣一回頭,愣了愣:“你怎麼跑出來啦?”
小魚跑出來坐在門檻上很久了。
他沒有解釋,而是朝矮牆牆根一指。
被賀蘭破放下的綠眼豹子這會兒正貼著牆試試探探往他們院子裡去。
“誰家的黑貓?”
祝雙衣隨便甩乾手上的水,朝家門前的小路過去。
他的腳步近了,賀蘭破在屋子的外牆聽著,心裡不自覺顫了顫,縱使清楚祝雙衣不會過來,還是把自己隱得更深了些。
果然,祝雙衣抱起綠眼睛的貓,裝模作樣往路上看了看:“誰家的貓啊?”
說完也不等回信兒,跳到小魚旁邊把小貓的臉露出來給小魚看:“你瞧。”
小魚目不轉睛地看著,抿了抿嘴:“它好瘦。”
祝雙衣一聽,跑廚房裡把今天吃剩的米飯兌了水,拿碗端出來。
飯這東西,隻要有手,是個人都能煮,可煮得像祝雙衣這麼難吃的,世間少有。
好在小魚遇見他之前也沒正正經經吃過好的,兩個人聾子遇上啞巴,一個敢做另一個就敢吃,大半個月過去,小魚當真還就被他養得臉上長了點肉。
可他的飯除了在小魚那裡,誰都不買賬。
就連撿來的野貓也不吃。
其實是它先前被賀蘭破拿肉喂了個大飽,彆說米,就是再來一碗肉,它也頂多湊鼻子過去嗅嗅,不會張嘴了。
祝雙衣卻不知個中緣由,蹲在旁邊看了會兒,努努嘴:“趕明兒給它整點肉。”
“取個什麼名字?”小魚在祝雙衣開口前打斷,“不要小黑。”
“……好吧。”祝雙衣想了想,“嘴這麼刁,就叫嘴刁好了。”
“嘴刁不好聽。”
“這會兒你又曉得好聽不好聽了?”祝雙衣故意較勁,“那叫龍門。”
小魚拉著個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