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頃,祝雙衣停下來。
他麵向賀蘭破,聲音超乎冷靜:“你跟著我?”
賀蘭破不說話。
祝雙衣問:“你也想摸我的腿嗎?”
根據先前那一刀來看,這人的功夫應當是數一數二的。祝雙衣覺得,大丈夫能屈能伸,比起腦袋和身子分離的下場,如果自己的腿真那麼讓人欲罷不能,那出賣一次,給對方摸一摸也是可以的。
賀蘭破從懷裡掏出一個油紙包,蹲下身,遞給祝雙衣。
祝雙衣從水裡往前走了幾步,接過再打開,裡頭是一個夾餅和大塊大塊烘得乾乾的醬牛肉,油紙上還殘存著賀蘭破的體溫。
他料想今夜祝雙衣的乾糧吃光了,暗裡守著人快到河邊時便趕在宵禁前去最近的鎮子買了些食物,趁夜趕回來,就撞見水裡亂七八糟的場麵。
好在賀蘭破早前去鐵鋪打了一把長刀,雖不如雪掖使得順手,但隻要不遇上屠究那樣的大法師,也夠用了。
祝雙衣捧著油紙,本來想問問這是不是給他的,可一開口,腦子和手就分道揚鑣,心裡想著一出,手則直接把夾餅和肉往嘴裡塞,要問的話全給堵回了肚子裡。
他實在太餓了。
賀蘭破看他兩三口吃完了一大半,擔心他噎著,便從腰間取下水壺遞了過去。
這一遞,讓祝雙衣如夢初醒。
晚風吹得他打了個冷顫,浸泡在河水裡的身體也發起冷來。
祝雙衣訕訕放下沒吃完的餅和肉,小心用油紙包回去,聽不出是自言自語還是在對賀蘭破說:“……我還有衣服沒洗呢。”
他避開賀蘭破遞水的手,從一旁上了岸。
賀蘭破亦步亦趨在他身後,隨他來到放衣服的位置,在祝雙衣拿走前先一步抱起那幾件衣服,再把水塞進祝雙衣手裡:“我來洗,你吃吧。”
祝雙衣若有所思瞅他一眼,接著打開水壺喝了一口:“這怎麼好意思。”
然而並無伸手搶回衣服的跡象。
出門在外,麵對大多數人,先要拋棄責任心,再拋棄羞恥心,最後拋棄慈悲心,這是祝雙衣下山不久就學會的道理。否則人活一世,背著三座大山,總有一天會被壓死。屆時誰都對得起,唯獨對不起自己。
於是賀蘭破抱著他的衣服到河裡洗起來,他坐在岸上休息。
不管對方出於什麼目的,該顯露的時候自然會顯露。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
理智告訴祝雙衣剩下的牛肉和餅應該留著第二天吃,可當他意識到這樣一點時,它們已經在他的肚子裡團聚了。
賀蘭破把洗好的衣裳晾在樹枝上,回來看到祝雙衣還打著赤膊坐在岸邊發呆,便脫了外衫給他披上。
祝雙衣並不很冷,他的身體還算不錯,泡在水裡時雖然有些涼意,但回到岸上便隻剩清爽了。
於是他拿著賀蘭破的外衫內層擦頭發。
夏夜頭發乾得快,他擦了一會兒,胳膊發酸,便放下手。賀蘭破見了,把衣服拿過去,接著替他擦。
祝雙衣打了個嗬欠,為了讓賀蘭破方便,順勢躺在賀蘭破腿上,閉上眼道:“你到這裡來做什麼?”
賀蘭破想了想,答道:“我來采一些菣草。”
“你也來采菣草?”祝雙衣笑,“你家裡也有人得了瘧疾?”
“嗯。”
“可是要很多菣草才能治瘧疾,這是大夫告訴我的。”祝雙衣說,“我帶了一個籮筐還怕不夠,你帶了什麼?”
賀蘭破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說:“籮筐不夠,可以租船和車。”
祝雙衣說:“我沒有錢。我連飯都吃不起,去哪裡租船?”
“我可以給你。”
“好啊。”祝雙衣卻之不恭,賀蘭破的手在他頭頂按揉得很舒服,他昏昏欲睡,“我從來不占一個人兩次便宜。所以這次我會還你。”
賀蘭破動作一頓:“你認出我了?”
“唔?”
祝雙衣聽見這話睜開眼,抬手掀開賀蘭破帷紗的一角,從下方往上看見賀蘭破瘦削硬朗的臉。
賀蘭破睫毛微顫。
“你戴這個東西……”祝雙衣捏著那層薄紗在指腹間摩挲,開悟道,“是為了不讓我認出來?”
“……”
賀蘭破垂眼望著他,不置可否。
祝雙衣放下手,在他腿上懶洋洋地翻了個身,閉上眼安然睡去:“根本沒用嘛。”
一聽聲音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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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大早,賀蘭破果真雇了條船,不僅如此,還去鎮上碼頭雇了幾個勞工,個個身高體壯,專上山去替他割草。
不到半日,割下來的菣草便堆了滿船。
勞工把船上的菣草搬到牛車上,即便即刻出發,那也要兩日才能送到祝雙衣家裡。
祝雙衣先裝了一籮筐自己背上馬,讓後麵一板車的草慢慢運回去。
賀蘭破裝模作樣抓了兩把表示這就是自己要的量,祝雙衣沒說什麼,因急著回去看小魚,也不廢話,同賀蘭破道了彆就要離開。
上馬前他忽轉頭對賀蘭破道:“還沒問,你叫什麼名字?”
賀蘭破猝不及防:“呃,賀蘭……”
他還沒編出個名來,便聽祝雙衣問:“就叫賀蘭嗎?那我稱你賀蘭公子好了。”
賀蘭破下意識扶他上了馬,再點點頭:“嗯。”
“賀蘭公子,”祝雙衣夾了夾馬肚子,衝他一笑,“我會一直記得你的。”
賀蘭破扶他的手停在半空,倏忽愣住。
再回神,已是大道空遠,快馬絕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