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雙衣拿著身上那點碎銀,連夜租借了一匹快馬,又買了些乾糧帶在身上,就上路了。
這年的錦州還沒被賀蘭明棋攻克,雖不屬於賀蘭氏地界,但離他們也不算遠。
菣草出汁不易,到時候他要帶回去的肯定不止背上一籮筐的量。祝雙衣盤算著,自己還得省省,留點錢下來租個船,把收割的菣草都用船托過了河,再借板車運回家。
如此,他把手裡吃了一半的烙餅收起來,準備留到下一頓吃。
他策馬疾馳一天,第二天半夜抵達羅夫山腳下,這時他已抵擋不住身體疲憊,準備休息到天亮去尋船渡河。
祝雙衣在河邊生了火,又回到樹下翻翻包袱,看還有沒有多餘的口糧。
來的路上他把所有乾糧吃完了,眼下正是肚子空空,餓得兩眼發暈的時候,不遠處傳來一隊人馬的喧嘩。
他本背對著火堆,聽見動靜下意識扭頭看了一眼,三四個小兵打扮的人牽著馬說說笑笑往這邊走。這年頭逃兵很常見,祝雙衣看他們形容鬆散,毫無紀律,便低頭接著翻找包袱。
不想那三四個人竟是也在這兒停下了,估計是跟他一樣,打算靠河休息一晚。
他們離祝雙衣不過十步以內的距離,顯然也注意到了他的存在,但同他一個想法,彼此都沒有過界搭話的意思。
這邊祝雙衣把包袱來來回回翻了三遍,就差把麻袋掏個洞瞧瞧地底下有沒有藏著餅子,那邊卻是也生了火,說說笑笑,開始分酒吃肉。
祝雙衣始終沒有轉過身,他怕看見對方的夥食,眼饞了,餓得更厲害。
就在此時,他聽見那幾個人衝他喊:“喂!”
祝雙衣側過半張臉望著他們。
那幾人本是見他形單影隻,想著分他一塊驢肉,再問他要不要過來一起喝酒,哪曉得祝雙衣一轉頭,隔著火光看過來這一眼,便叫他們幾個心驚似的一愣,齊齊直著眼忘了自己要說什麼。
美人兒。
灰頭土臉也蓋不住絕頂顏色的美人兒。
為首的先回過神來,咽了咽唾沫,掂掂手裡的驢肉問他:“要不要來點兒?”
祝雙衣也不擰巴矯情,起了身就走過去要接。
剛要碰上,對方又把手收回去,笑吟吟道:“拿什麼來換?”
祝雙衣渾身上下沒一樣能拿去交易的物件,於是他扭頭就走:“那算了。”
眼下天熱,祝雙衣在馬上跑了一天一夜,頭發絲裡都是汗和泥。好不容易停腳,他今晚要找個地方痛痛快快洗個澡。
身後三四個人見他走得決絕,張張嘴想再喊住他,可空手送了肉,不占他點便宜又不甘心,一直到祝雙衣消失在暗處都沒想好說什麼。
祝雙衣走到一片乾淨的淺水灘,岸上正好有一大片木槿葉。
他匆匆扯了一些,去到河邊,脫了上衣鞋襪,因存著幾分戒備,便沒脫褲子,攥著兩把木槿葉下水去了。
這葉子平日是他采來給小魚洗頭發的,這次祝雙衣打算將就將就,渾身都洗洗好了。
他走到漫過腰身的水位便停下,捧了水,先使勁洗了把臉,再拿葉子往胳膊和身上擦。
岸上傳來漸進的腳步聲,是往他的方向來的。
祝雙衣提防著,隻見前方灌木叢裡走出一個人影,是剛才那夥逃兵裡的一個。
這人在河灘上定住腳,居高臨下看著河裡的祝雙衣,天邊掛著一輪清清冷冷的月亮,照得祝雙衣身上臉上白瓷一般透亮。
他摸向自己的腰帶,慢慢解開,衝祝雙衣揚唇笑:“美人兒。”
祝雙衣沒應聲。
大河那麼寬,他也沒理由獨占,彆人要下水,他找不出話攔,便等那人走下來後自個兒往一側挪了挪。
好歹是隊伍裡出來的人,對方身形高大,一身硬硬的肌肉,走進的水位也比他深。祝雙衣瞧這人老老實實的,好像真隻是洗澡而已,沒有要過來騷擾的意思,便收了目光,解開發帶,深吸一口氣,彎腰把臉埋進水裡,閉上眼睛飛快地洗頭。
正洗著,祝雙衣感覺腳上癢酥酥的。
突然,有一雙手在水下抓住了他的腳腕!
祝雙衣猛地睜眼,就見那人正伏在水底,從他的腳尖親吻到他的腳背。
沒來得及做出反抗,他便被扯住雙腳,往後仰倒下去,整個人被拖進了水中。
對方順著他的腿把他拉到身下,正要把手摸進他褲子裡去,祝雙衣也不知哪來的力氣,驟然屈腿往那人肚子上來了一腳,順勢借力鑽出了水麵。
他這口氣憋得太久,差點憋死在下頭,甫一出水便仰麵朝天猛吸一大口空氣。
就這當頭,腳底下那人跟甩不開的水蛇一樣又纏上來。
這回他摟住祝雙衣的腰,跟著一起鑽出來。
祝雙衣推開他,他不要臉地又貼上去,掌心在手下那把細腰上來回摩挲。
祝雙衣這下緩過氣來,眉眼一片怒色:“你乾什麼!”
“我摸摸你。”那人還一個勁兒往他身上湊,手從他大腿往內側摸過去,“你真是嫩得出水來。”
祝雙衣冷下臉,下巴尖上很應景地滴了兩滴水:“你自己沒腿,要摸我的?”
“那不一……”
話音未落,遠處飛來一把長刀,刀尖像箭一樣射中這人的太陽穴,在祝雙衣眼前橫衝而過。
下一刻,對方身體還在祝雙衣麵前,腦袋卻已經浮在幾丈開外的水麵上。
接著,這具身體斷頭處噴薄出大量鮮血,兜頭灑了祝雙衣滿身滿臉。
糟了。
賀蘭破從暗處走出來,心想,忘了他們倆離得很近了。
他猶猶豫豫來到岸邊,在離祝雙衣很近的地方站定。河水拍打著他腳底的石子,總是差一點觸及到他的鞋尖。
托這一刀的福,祝雙衣渾身浴血,頭臉冒著熱氣,濃鬱的血腥味讓他本就沒貨的肚子幾欲作嘔。
他伸手抹了把臉,雙目能視物後,便把視線轉向岸邊。
賀蘭破隔著一層帷紗與祝雙衣對視,他心裡怦怦直跳,動動嘴想解釋點什麼——比如說聲抱歉,他並非有意讓祝雙衣淋上這麼多血;又比如問問對方有沒有嚇到,畢竟祝雙衣才十七歲,可能一時接受不了那麼血淋淋的畫麵。
可沒等他開口,祝雙衣跟他大眼瞪小眼地沉默了片刻,就一轉身,往旁邊遊去了。仿若眼前的一幕沒有發生,也沒看見他這個人。
賀蘭破握了握拳,跟著祝雙衣的軌跡在岸上走。祝雙衣在水裡遊到哪,他就在岸上走到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