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一閉,他又開始想東想西。
祝雙衣原計今夜殺了顧同剛便抽身回去,路上休息個把時辰,這樣就能在第二日天黑前到家,免得小魚又一個人過夜。眼下出了這檔子意外,一時歇息不過來,趕明兒再上路,也不知何時能見上麵。
他低聲道:“回去晚了,小魚指定要同我作氣。”
賀蘭破閉著眼,開口道:“他脾氣臭,你彆總慣著。”
祝雙衣暗暗嚇一跳,他以為賀蘭破早睡著了。
於是又乾笑著找補:“小魚很乖的。”
祝雙衣最會看人臉色,興許天生就是與人做生意打交道的料。他因為坐著不舒服,此時躺回了賀蘭破腿上,又沒聽見賀蘭破吱聲兒,便在心裡犯嘀咕,是不是自己先前話多,把小魚給詆毀了,這會兒說好話,人家也不信。
那不行,他不能讓小魚年紀輕輕,背著一身汙名。
祝雙衣仰著脖子,指尖戳了戳賀蘭破,試試探探地問:“……你說呢?”
賀蘭破睜眼,垂下視線,瞧著他緊張兮兮的樣,不免微微揚唇了,給出精神上的認同:“嗯,他很乖。”
祝雙衣顯然是鬆開了口氣,笑得露出上排淺淺的白牙,在賀蘭破腿上晃晃腦袋,望著天兒說:“雖然你還沒見過他,可我向你保證,誰見了小魚都會喜歡他的。”
他說完,悄悄向上瞅一眼,發現賀蘭破凝視著火堆似笑非笑。
火光和陰影在賀蘭破的臉上躍動,祝雙衣望著他嘴角那點似有若無的笑,心裡後知後覺地出了神:嗯?他喜歡我?
這個人喜歡我。
他還從沒聽過有誰這麼直白地說過喜歡他。
賀蘭破還真是沒羞沒臊。
可又沒羞沒臊得叫人不討厭,好像感情就不該是什麼不可說的事一樣。
祝雙衣莫名地被自己腦海裡這點聲音逗笑了,引得賀蘭破低下眼簾問他:“怎麼了?”
祝雙衣抿嘴止住笑,把頭偏向外,躲開賀蘭破的目光,轉著腦筋引開話題:“咱們這是在哪兒?我的馬還在圖城,沒了馬可就回不去了。”
賀蘭破想了想,說:“不騎馬,明天坐車回去。”
“為什麼?”祝雙衣轉回來,“我喜歡騎馬。”
他說到騎馬神色就亮亮的:“騎馬的感覺可好玩兒了,像在追風一樣。就是貴,租匹好馬,一次要幾兩銀子。”
這時他又感歎:“我要是能買匹馬就好了。我肯定天天騎著他跑!帶上小魚,看馬先累還是我先累。”
賀蘭破靜靜聽他說完,才解釋道:“明天騎馬,你會痛。”
祝雙衣聽著這話簡直莫名其妙,便有點惱,赤急白臉地反駁:“我哪兒痛了?!”
說完他對上賀蘭破的眼睛,對方不說話,隻看著他,眼底的光被火苗照著,暖融融的。
祝雙衣愣了愣,當即反應過來。
賀蘭破不提還好,提起的這當兒,祝雙衣感覺下頭立時疼了起來,興許是使用過度導致的腫脹,那地方稍微和布料一摩擦就讓他蜷起身子,雙手捂住無聲齜了下牙。
這點小反應自然被賀蘭破儘收眼底,下一瞬賀蘭破就搭上他胳膊問:“痛?”
祝雙衣嘴硬:“嘶……不痛!嘶……”
抽了幾口氣,當真也就緩過一陣了。
他臉還白著,頂著眼皮瞪一眼賀蘭破,說不清是惱哪門子火,將身一翻,腦袋還枕在人家腿上,就留個後背對著人了。
賀蘭破將掌心貼在他後背:“還痛不痛?”
祝雙衣弓著背不吭聲,耳朵脖子燙燙的,惱著惱著又慶幸現在大晚上,賀蘭破看不見他耳朵紅了。
過了會子,他悶悶問:“我怎麼好的?”
賀蘭破思忖著,祝雙衣對骨渦的事兒一無所知,若貿然提起,萬一他不知道什麼鳳辜,也不知道自己身懷念力,照他的性子,是要鑽牛角尖的。便道:“你中了毒,暈過去,下了海以後,嗆了些水,把藥吐出來了。”
“毒?”祝雙衣自個兒琢磨著,“是了,是藥三分毒,他給我喂了五顆藥,那就是十五分的毒。還好嗆了水,否則多的那五分留在肚子裡,我就克化不動了。”
賀蘭破聽他念叨這一串話,心想,他哥哥真是打小就會算賬。
他問:“誰喂你吃藥?”
“顧……”祝雙衣剛要交代,又止住嘴,含糊道,“我也不認識,進錯屋子,被胡亂塞的。”
他自是不希望賀蘭破再問下去,這片刻的功夫,一個漏洞百出的謊可經不起打補丁。
他既不願說,賀蘭破就裝糊塗,因還記著骨渦所托之事,便旁敲側擊地問:“你在海裡……夢見誰了?”
祝雙衣果真對此毫無印象:“夢?什麼夢?你看見我做夢了?”
賀蘭破說:“你有說夢話。”
祝雙衣問:“我說什麼了?”
賀蘭破說:“師父。”
“師父?”祝雙衣在賀蘭破腿上翻來覆去,嘀嘀咕咕地思考,“我認識哪門子的師父……我連爹娘都沒有,哪來的師父……”
“想不明白就不想了。”賀蘭破把手放在他肩上,讓他不再亂動,也不再瞎琢磨,“是不是最近遇到過一些怪事?”
“怪事?也沒有怪……”
祝雙衣話到一半,想起自己殺廖二那晚,心靈福至的那一瞬間,怎麼不算是怪事?他都沒料到自己還有那樣的能力,說去哪就去哪,比求菩薩還管用。
“沒有。”祝雙衣慣會糊弄人的,與萍水相逢的人交談,向來是信口胡說的時候居多,從不管真假,可現下在賀蘭破麵前扯了一個又一個的謊,心竟然跟著低落下去,隻一味搖頭低聲說,“沒有怪事。”
也不知賀蘭破信沒信,他不置可否,伸手遮住祝雙衣的眼睛:“睡吧。”
那兩排長而密的睫毛在他掌心輕飄飄掃了兩下,再慢慢垂下,閉上了眼。
第二天祝雙衣醒來時,是枕在賀蘭破的疊好的外衫上。
麵前的火堆已然熄滅,林子裡飄著寒沁沁的白霧,祝雙衣睜眼後怔怔地望著白霧發了會兒呆,再眨眨眼,算是醒了覺。
旁邊放著一個水壺和油紙包的熱熱的肉乾與酥餅,祝雙衣抓起來往嘴裡塞了幾口,才想起賀蘭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