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8 章 ……(2 / 2)

沾洲歎 詩無茶 8069 字 10個月前

兩個人一敲定,覺得這事既不敗德,也很合理,陸穿原帶著自己新配的藥方和一堆稀世藥種子,去了賀蘭氏的軍營。

臨行前祝神叫住他,欲言又止地說:“老陸……你去了軍營,能不能幫我打探打探,看誰知道小魚的近況?”

祝神說這話時是笑著的,帶著點討好,帶著點沒底氣的心虛,像知道自己過問了也沒意義,可還是忍不住想方設法地要知道賀蘭破過得如何。

陸穿原滿載而歸,帶著一大把銀票,和賀蘭破的消息:“聽賀蘭明棋幾個近侍閒聊——那會兒他們正生著火烤孔雀,我還奇怪呢,好端端誰拿孔雀烤著吃,後來才知道,是南邊有個小氏族想投靠賀蘭氏,往賀蘭府送了三隻品貌上好的孔雀。大公子賀蘭哀呢,玩了兩天,把孔雀給折磨死了;賀蘭明棋嫌這玩意兒養在園子裡礙眼,乾脆帶出來烤了;也就賀蘭破,對這東西還算上心,像是喜歡得緊,跟府裡一隻豹子、一隻孔雀整天呆在一塊兒,除了讀書練刀就是玩鳥和豹子,為此還招了不少閒話,說他性子孤僻,也像個不通人情的畜生。”

祝神靜靜聽著,等陸穿原說完了,又過了好久才問:“沒了?”

“沒啦,”陸穿原把銀票從懷裡掏出來,一邊數一遍酸溜溜地說,“你以為他是什麼香餑餑呢,誰都愛議論他——半路回家的公子,不受白眼非議都算好了。”

這晚兩個人在等下清點了從賀蘭明棋手上賺來的錢財——整整三萬金!

陸穿原感慨:“賀蘭府出手果然闊綽。”

祝神躺在椅子裡,琢磨出了一個道理:這世道的人間,是個上窄下寬的寶塔,黎民百姓在最下頭水深火熱,可最頂尖那撮人,是揮金如土。

要掙快錢,就從那撮人裡下手。

他讓陸穿原雇人去遠地繁華的飛絕城購入了大批的上等絲綢,另找了處氣候適宜的屋子,把那批絲綢堆放在屋子裡,不動聲色地沉寂等待著。

沒多久,一場打仗打到他們附近來了。

陸穿原嗅到硝煙的氣味,收拾了金銀細軟要帶著祝神離開,另尋棲處,可祝神卻在這時讓他把那些絲綢拿出來,就拿到戰亂處去賣。

陸穿原不解:“仗都打成這樣了,還有人願意買這些布料子?”

祝神笑笑:“這世上隻要還有王公貴族,人就分三六九等。人既分了三六九等,下有為生計奔波的;上,自然有為驕奢之物一擲千金的。越是這個時候,這些東西就越掙錢。”

不出一月,一屋子絲綢售空,兩個人大發一筆橫財。

這回祝神要走了,他告訴陸穿原:“我想開一間酒樓。”

“酒樓?酒樓好,隻是要開在和平之地。不然盤下來的地方朝不保夕,今日高樓起,明日樓塌了,也不掙錢。”陸穿原道,“你怎麼突然想開酒樓?”

祝神思索了片刻,誠實地笑道:“我不知道。興許以前就很想開。”

隻是記不起來了。

他問:“沾洲哪裡最安穩和平?”

陸穿原想了想:“賀蘭氏的飛絕城和顧氏的邦州吧。”

“那不好。”祝神搖頭,“依附一方勢力,總有一天要考慮覆巢之後的去路。況且顧氏與賀蘭氏水火不容,以後無論哪一方分出勝負,我都不方便把小魚接回家裡。”

陸穿原說:“那就十六聲河吧,亂是亂了些,不過無人看管,不屬於任何一方的轄區。”

十六聲河好,祝神決定把酒樓開在十六聲河。

“取什麼名字呢?”陸穿原問,“我是說……你那酒樓。”

祝神的思緒放空片刻,腦子裡鬼使神差冒出一個聲音:“就叫喜榮華吧。”

卯元321年,喜榮華在十六聲河橫空出世,同年冬,短短數月時間,在江湖聲名鵲起——一是靠它收留天下勇士,卻從不招攬恩仇,不分高低貴賤,不追尋來曆去處,隻為所有來客提供庇護與安穩的招牌,二是靠暗地裡,傳說中祝老板身負奇力,可通靈捕魂,以蝶占卜的本事。

祝神在喜榮華連本帶利找到的第一筆錢,使了三個用處:給陸穿原單獨開了處問診的藥堂,同時替他招了兩個會抓藥、懂醫理的夥計,最後是請人去雲騰院找最好的繡娘做了三套衣裳,分彆是小魚九歲、十歲和十一歲的新衣。

這衣裳他沒有送去賀蘭府,而是裝在了單獨的櫃子裡,此後每過一年,他便估摸著尺寸新做一件。

陸穿原旁觀著他的舉動,繞到他身邊,拉起祝神袖子撚了撚他身上來回換著穿了幾年的舊衣服:“我說,你要不給自己也做兩件新衣裳?”

祝神盤算了一番,發覺如今喜榮華掙的錢拿一些出來做衣裳綽綽有餘,便答應道:“好啊。”

陸穿原便要打發人去辦。

臨到頭又問祝神:“想要什麼花色?”

祝神又長久地冥思起來。

末了一抬頭,對陸穿原道:“孔雀……是什麼樣子?”

陸穿原並未往深了想,隻摸著下巴思考:“孔雀麼,藍不藍綠不綠,顏色倒是好看。要不給你做這個顏色?”

祝神眉眼彎彎:“那就做孔雀色吧。”

第二年,有個戲班子遊唱到十六聲河來了。

這時的喜榮華已經遷了地方,搬到十六聲河更大的一座樓裡。

祝神把酒樓擴建了一番,又搭了個台子,自喬遷之日起,請戲班師傅在台上連唱了三晚的戲。

最後一晚師傅下台,祝神側頭跟陸穿原耳語:“老陸,我想學唱戲。”

陸穿原莫名其妙看他一眼:“好端端的,唱哪門子戲?酒樓不想開了,要走南闖北去?”

祝神低頭,仍是笑:“閒得無事,自己唱著玩玩兒,不往外走。萬一哪天……想聽的人就來了呢?”

陸穿原知道他身體不好,許多事情行動受限,能有個興趣也是不錯的,於是便答應了。

不僅答應,還花重金把戲班師傅留下來,一留就是大半年,供著一班子人的吃喝,讓祝神學得儘興,從敷粉畫臉,到唱戲作曲,一應包攬了個齊全。

期間店裡還收留了個夥計,叫十三幺。十三幺是在一個清爽的下雨天出現的,抱著把傘走進店裡,一來就說要見祝老板。

當時祝神正在後院跟著師傅吊嗓子,臉上妝容未褪,一身戲服,白臉紅腮地出去,被十三幺一把傘塞了滿懷。

對方先是對著他瞠目結舌出了半晌的神,心想這祝老板真是又像妖精又像謫仙似的人物,簡直好看得不成樣子。過足了眼癮,他才結結巴巴地說,這傘是自己在賀蘭府的馬車下撿的,車裡坐著賀蘭氏的小公子賀蘭破,過街時這傘就從窗口處落了下來給他撿到了,因此該是賀蘭破的傘,他找到祝神,想借此問問,能不能憑這把傘,在酒樓裡換一頓好飯。

祝神將那傘來回看了幾遍,見其做工精致,隻是材料極其普通,乃最尋常的桃木,因此半信半疑。

十三幺看出他的想法,當著他的麵賭咒發誓,堅稱這絕對是貨真價實的賀蘭小公子的物件,才打消了祝神一點疑慮。

祝神念及此物與小魚相關,縱使質疑這傘的來源,也還是小心收了起來——總歸也不占地方,收了當個念想。待把傘拿回房裡,讓陸穿原檢查過,確認沒有問題,他便放在床頭掛起來,又下樓見了十三幺,瞧這孩子行動麻利,頭腦機靈,乾脆收下做了夥計。

沒兩年,喜榮華擴建又擴建,在十六聲河隱隱有了富甲一方的架勢,同時也暗地中收留下許多江湖高手。不過多久,喜榮華數百夥計裡分出了高低,劉雲容暉——一個心思縝密,一個武功高強,成了祝神的近侍;而帶著女兒來投奔的宵娘,論性子火爆,她比陸穿原講理;論體格強弱,更比祝神康健,因能說會道,挑得起一方大梁,理所當然地被眾人認作三姐,成了鎮店的老板之一。

祝神把賀蘭破接回家的心思,卻在手下人日日帶回來的消息裡,漸漸的淡了。

喜榮華再富貴,也富貴不過賀蘭府;他再能照顧小魚,也不及飛絕城裡十八般武藝的師父。賀蘭府有世上最厲害的法師,學識最淵博的夫子,功夫最敏捷的刀客,小魚離開他的這些年,日益強大著,比在他身邊那些時候,過得好上許多。

他時常坐在喜榮華最高的四樓房間,手裡摩挲著當年小魚編織的愈疾神,麵對一扇窄窄的窗戶,聽著派出去的人從四麵八方帶回來的消息:小公子今日讀了幾個時辰的書,騎了多久的馬,與賀蘭哀又打了一架……

祝神在窗前聽著雨聲,不知是他在看山,還是山凝望著他——他與山一樣,守著自己的榮枯,長久地無悲無喜著。

經年寂寞裡,他活成了一汪靜水。

直到那個下著綿綿秋雨的傍晚,賀蘭破一身殺氣踏進這座金雕玉砌的酒樓。

那時祝神正在台上唱戲,唱的是他自作的一曲《南鄉子》:

細雨濕流光,芳草年年與恨長。煙鎖鳳樓無限事,茫茫。鸞鏡鴛衾兩斷腸。

魂夢任悠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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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