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葉的纏綿/風的執念/故地重遊腳步清淺”
——《如果聲音不記得》
這天上午,宋安然爬在他病床邊上睡了冗長的一覺,醒來時,發現林頌嶼正在看著她,宋安然才覺得一直懸著的那顆心放下了。
林頌嶼說他想要吃餃子,她恍然間才記起來今天是除夕,該吃餃子。
“那你等我,我出去給你買。”
“嗯。”少年戴著氧氣罩,麵色蒼白,從喉間輕輕的應下一聲。
宋安然低著頭,側著耳朵靠近他“要什麼味道的?”
“就要鮮肉餡的吧,明禾校門口的那一家,我想吃他家的,好吃。”
宋安然點點頭“行。”
她走的時候還回頭看了好幾眼病床上的人,他艱難的扯出一個笑,想讓她彆為他擔心。
宋安然出病房門的那刻,碰見她媽媽,明顯一愣,有些不知所措,握著病房的把手,門還沒有關上。
“媽,你怎麼來了?”
宋母臉上明顯憔悴了很多“我來看看那孩子,他怎麼樣了?”語氣裡帶著些惋惜。
宋安然頓了一下,才回答:“他,挺好的,媽,你在這裡看著他,我出去給他買餃子。”
宋母擺擺手,林頌嶼那孩子也是她看著長大的,現在又出了這檔子事,實在是有點命苦,自家女兒從小又跟林頌嶼玩的好,有些事誰能算的到呢。
“去吧去吧。”
宋安然跑出醫院的那刻,覺得外麵的風都是清新的,她回頭看,醫院聖神而肅穆,小時候老師總會說白衣天使,倘若真的有,請救救他吧。
夜市已經起來了,到處都是紅燈籠,宋安然從來沒覺得年味那麼濃過。
她往學校的方向走,那邊人少,因為大多都放假了。
也不知道林頌嶼什麼時候去那裡吃的餃子,也不帶著她一起去。回去就告訴他,以後乾什麼事都要帶著她一起。
路程比較遠,宋安然走的挺快的,還是用的半個小時的樣子。
然後告訴店老板要一碗餃子,鮮肉餡的,要打包。
宋安然站在一旁,看著老板一係列熟練的操作,數好個數,等大鍋裡麵的水一開,就放進去,漏勺在裡麵攪幾下,然後就是等待。
“砰!”
“砰砰砰!”
不知道哪裡在放煙花,宋安然回頭時,隻看見天空正處於晨昏割曉之中,仿佛下一秒就是黑夜,也有可能是個豔陽高照的天氣。煙花絢爛盛大的盛開。
路人們都駐足,仰頭,宋安然想,不知道他在病房可不可以看到。
等大年初三那天,林頌嶼生日,她就去買煙花放給他看,專門為他一個人放。
一箱子煙花放近尾聲,不似先前那般熱烈,宋安然莫名覺得心慌,風吹來灌進脖子裡,涼的讓人心驚,愈是到尾聲,她就覺得越是淒涼。
店裡生意很好,滿客,都是來吃餃子的,宋安然往旁邊看了一眼,隔壁酸辣粉店相比就比較冷清了,那個老板換了一身暖和的衣服,不緊不慢的忙著,似乎並不在乎生意如何,好或者壞,隻要有人進來,他就開心。
今天店裡沒有放《小小》這首歌。
宋安然提著餃子往醫院走,路過一家蛋糕店,停了一下,然後進去問了問價格,出來時,宋安然很開心的想,大年初三是林頌嶼的生日,到時候給他訂一個蛋糕,然後可以陪著他一起過生日,他應該會很開心的。
那時候他身體應該會好很多,過了這個生日,他就十八歲了,算是成人禮。
路上她逆著人群走,磕磕絆絆好幾次,湯都灑出來了好多。
宋安然背上出了一層薄汗,氣喘籲籲的回到醫院。
然而等她回到醫院,得到的是林頌嶼去世的消息。
宋母就站在病房門口,垂著腦袋,眼眶紅紅的,看見宋安然的那一刻,有些慌亂無措,伸手去抹眼底的淚水。
宋安然怔愣了一下,隨即笑了,語氣佯裝輕快的說:“媽,我先進去,林頌嶼還在等我給他買的餃子呢。”
她伸手去開病房的門,被她媽媽製止,宋母的手大而溫暖,不似她這般年紀的姑娘,手是嫩滑緊致的,聲音微微顫抖。
“安然,頌嶼那孩子走了。”
宋安然聽到自己的聲音發顫,手僵硬的提著打包好的餃子:“媽,這個不能開玩笑的。”
像是為了麻痹自己一般,又繼續說道:“林頌嶼不久前還說要吃餃子呢,專門讓我去給他買的。”
握著門把手的手用了力,想要打開那扇門,林頌嶼會等她回來的,對吧。
宋安然木訥盯著病房門,內心沉重而悲愴,像是有千斤的石頭壓在上麵,眼眶乾澀,喉嚨發不出生快來。
“媽媽沒有開玩笑。”
“然然!”
“我不信。”
宋安然渾身像泡在了冰窖裡,推開門的那一刻,腦海裡閃過無數個片段,都是和他有關的,最後的那刻停留在林頌嶼剛醒,然後跟宋安然說:“安然,我喜歡你。”
……病房裡空蕩蕩的,滿是消毒水的味道,白熾燈光明晃晃的,病床上隻有折好的被子,床單鋪的一絲不苟。
她媽媽說什麼來著,林頌嶼去世了?他死了嗎怎麼可能啊,一定是他惡作劇,要她媽媽跟著一起來騙她的,說不定他現在躲在哪裡等她去找他呢。
宋安然手裡的餃子應聲墜落,湯水撒了一地,她跑著去找林頌嶼,他或者還在醫院,他就在醫院的某個角落裡,肯定是。
走廊上都是病人,大家都用怪異的眼光看著那個邊奔跑邊大喊的女生。
有護士出來製止“這裡是醫院,不能大喊大叫,請你安靜點。”
“林頌嶼,你出來,我知道你躲著我的。”
“你快出來,你出來我就不生氣了。”
“林頌嶼,你出來啊。”
“你出來,你出來我就不生氣……”
“你出來我就答應你。”
門診處有剛送來的病人,才從救護車上推下來,護士在給那個中年大叔做心肺複蘇,一直在按,可是人還是沒有救回來。
旁邊的婦女跪地大哭,抱著擔架上一動不動的人,悲痛欲絕“你就這麼走了,留我一個人怎麼活啊。”
“我怎麼活啊,你醒醒。”
周圍都是人,好像,這個地方,是不分年日的,隻分生死。待在這裡的哪一個人不希望自己或者是家人永遠都不來這裡呢?
宋安然愣在不遠處,淚如雨下,原來這就是死亡,原來就是生死不見,陰陽相隔,除非黃土白骨,否則永不相見。
她忽然後悔自己沒能答應林頌嶼,早知道,她當時就該應下,然後可以告訴他,其實她也很喜歡他的。
宋安然默默轉身,往回走,宋母跟在她身後。
聲音平靜的過分:“媽,我們回去吧。”
宋母小心翼翼的問她:“然然,你要不要再去看他一眼?”
宋安然搖搖頭,歎了一口氣“不去了。”
像是在賭氣的語氣,她在氣,氣林頌嶼把她支出去那麼遠,她去給他買了餃子,可是他又不吃了,所以她也不要去看他。
走出醫院的那一刻,宋安然回頭,她以後再也不想來這個地方了,這裡有太多的悲傷。
林頌嶼,我就不來看你了,你應該不會怪我的吧。
因為我看到你之後,我想我會哭,你應該不喜歡我哭,所以就不哭給你看了,還有,這次你騙了我,我挺生氣的。
但是這次例外了,我不需要你哄了,以後也不用了,我會學著自己慢慢好的。
二零一七年除夕,林頌嶼因車禍去世,心臟破裂出血,挽救無效。
大雪下了一整晚,積雪數尺深。彼時萬物寂寥,唯有煙花絢麗。
萬家燈火明亮,親人團聚歡聲。
地下室陰暗冰冷,少年長眠其中,無人看他。
宋安然回去之後,表現得一切都正常,路邊買了一些吃的,回去之後洗洗就睡了。
第二天早上照常起來,然後就把自己鎖在房間裡麵寫作業,宋母放心不下,總覺得宋安然這個狀態是不正常的,可是宋安然又表現的太正常了。
從醫院出來那天晚上,她坐在出租車上,看著窗外倒流的人群,眼淚就開始往下流。她的世界,在那一年底,崩塌了大半片天。
新的一學期開學,沒人再和她一起去報道,邱晚發覺宋安然不對勁,一天到晚基本都不怎麼說話了,上課發呆,下課就睡覺,吃飯也是隨便吃幾口。
學校裡麵都在傳林頌嶼出了車禍的事情,那天晚上很多人都看見了,有人問宋安然是不是真的,宋安然點頭說不是。
又有人問她,林頌嶼怎麼沒來上學,她說林頌嶼轉學了,和他媽媽一起生活去了,自此打破了大家一直在傳的那些謠言,說林頌嶼沒有母親,宋安然說出的話,是最有力的證明。
話是從宋安然嘴裡傳出來的,大家深信不疑。因為沒人關心林頌嶼,所以沒人知道他到底怎麼樣,隻有宋安然知道。
她說林頌嶼還活著,他就還活在大家的世界裡,不過是很難再見到麵而已。
某一天晚上,她值日,很晚才從學校出來,以往會有人陪著她的,現在隻剩她自己了。
太晚了,宋安然想順便就在外麵吃飯,是那家酸辣粉店,鬼使神差的就走了進去。老板問她要什麼。
宋安然輕車熟路的坐下“要一碗粉就好。”
“行,等等,很快就好。”
宋安然盯著門口的樹,茫然的開口“老板,你怎麼沒放那首歌了?”
胖老板嘿嘿一笑,已經習慣了,這個姑娘他認識,最喜歡《小小》,前幾年隻能用老電報機放,現在條件好些了,可以用音響放了。
“想聽啊,等著,我給你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