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每個轉身恍如初見/春蠶是時間/一口一口吃掉時間”
——《如果聲音不記得》
這年冬天,過年過的早,宋安然和楊曜帶著楊思嶼回老家,楊曜開車回去的,宋安然坐在副駕駛上,一路上渾渾噩噩的。
等到車子下了高速,高樓大廈漸漸退出視野,代而取之的矮小的房屋,三五個一起,有的分開,中間一條土路連接。
一路過來,路邊最多的是橘子樹,黃橙橙的掛在樹上,想來是果農家留著自己吃的。
家家戶戶的門楣上都貼的大紅的對聯,大多都是在集市上買的,紅色的底紙,鑲嵌著大金色的字,有些人家則是自己寫的對聯,黑色的墨配上大紅的紙張,深邃又厚重。
紅燈籠也是必不可少的,遠遠的看去就能感受到濃濃的年味了。小孩子穿著新衣服到處玩,兩個三個一起,偶爾路邊有車過,不約而同的回頭,眼神懵懂又帶著大大的好奇。
宋安然仿佛看見了小時候的自己,她小時假也許也跟她們差不多大。猛然記起來很小的時候,天天到處嚷嚷,說以後要當個有出息的人。
現在終於長大,為人女,為人妻,為人母,可她並沒有覺得自己多有出息,不過是像很多人一樣,像一個樹循著自然規律長大,開花,結果而已。
你呢?你過得好嗎?
林頌嶼。
楊思嶼一見到兩位老人就叫人:“外公,外婆。”
兩老抱著孩子開心的不得了,宋安然跟著楊曜把後備箱裡買的東西一一提出來。
“你這孩子,回來就回來,帶那麼多東西乾嘛啊。”
宋安然笑笑“這個應該的。”
從什麼時候,她回自己的家,也需要準備些薄禮了,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原來是這個意思,從出嫁那一刻起,她就不算得是家裡的一份子了。
兩老在家裡蓋了新的水泥房,貼的白色的瓷磚,樣式是村裡常見的那種,寬寬的屋簷,院壩都是水泥修的。
屋子前幾顆橙子樹,上麵還有橘子沒有摘下來,灰綠的葉子,在寒冬裡顫抖著,宋安然站在大門口,眼前是一片一片分割好的田地。
田裡積了一層淺薄的水,枯黃的稻草根歪歪斜斜的,不覺間冬天又到了。宋安然想到村口的一顆樹,會結很多的梨子,不知道,今年有沒有人去摘。
歡笑聲從屋裡溢出來,她站在風裡,視線裡多了一抹白,伸手去摸,微微的涼,下雪了。
宋安然仰頭,眨了眨眼,有些飄進她的眼裡去了。她抬腳往外走去,漫無目的的走著,一路上有人和她打招呼,宋安然笑著點頭就算是應下了,再去看那些阿婆阿爺的臉,卻記不起來該叫什麼了。
一直到村口,有個圓形的大花壇,樹下圍了一群大爺大媽,擺著方形木桌子,腳步放一個暖爐,手上搓著麻將。
“八條!”
“碰了!”
“這叫我怎麼打啊。”
“……”
宋安然在不遠處站了很久,她不知道自己要乾嘛,也不知道要去哪裡,好像去哪裡都可以的,又似乎她什麼地方都去不了。
圍著小火爐的大媽們磕著瓜子,有個眼尖的看見了站在遠處的宋安然,她和她們格格不入“那個是老宋家的女兒吧。”
一個身材發福,戴著紅色毛線帽的大媽搭口“是他家,叫什麼安然來著。”
“老宋說今年她女兒和女婿都要回來過年。”
“挺好,我看,回來的時候開的還是小車呢。”
“她女兒在外麵開的花店,有出息了。”
戴帽子的大媽朝宋安然那邊喊“宋閨女,過來坐啊,來烤火,站那兒多冷啊。”
這麼一叫,大家的目光都放到宋安然身上去了,她笑笑,然後走過去,大媽讓出一個位置,宋安然也就靠著她坐下。
大媽熱情的拉著宋安然的手噓寒問暖“什麼時候回來的啊?”
她如實回答“今天上午。”
“回來看爸媽啊。”
宋安然點點頭“嗯。”
“真好,這孩子幾年不見都成大姑娘了,都結婚了,還有孩子了,當初見你的時候,你還被你媽媽抱在懷裡還是個孩子呢,現在也當媽媽了。
“對啊,時間過得好快。”宋安然喃喃的感歎一句,她好像記得麵前這位,她一直叫的李嬸。
李嬸牽著她的手“可不是嘛,你們長大了,我們也就老了。”
“我們啊,一開始還說,你以後啊,多半會跟林老頭家的那個孫子在一起呢。”
宋安然大腦一片空白,林老頭是誰,他孫子又是誰?
那個大媽歎了一口氣“可誰想得到呢,那麼好個小夥子,人長得又端正,成績又好,還沒成年就被車撞死了。”
誰死了?被車撞死了?
“李嬸,你說誰被車撞死了?”
宋安然隻覺得她的手熱的發燙。
“那個從小跟你一起長大的那個男生啊,那小夥子,叫林頌什麼來著。
她身邊有人拐拐她,示意她彆說了。
宋安然聲音淡漠的接過她的話“林頌嶼。”
“可不就是那個小夥子嘛,那天晚上在路上被車撞死了,司機跑了,他家又沒錢給他治,聽說撞成了腦震蕩,第二天晚上人就在醫院沒了。”
宋安然隻看見了眼前下墜的雪,一片一片的。
有個人說要去給她買糖炒栗子,讓她在這裡等他,宋安然點點頭,看著穿著校服的少年往街那邊的板栗攤跑去,但是她忘了問,板栗那麼貴,他哪裡來的錢去給她買東西。
那個一個雪天,空中也飄著雪,他身後是暖黃的燈光,從板栗攤那裡散發出來的,就在他過馬路時,一輛黑色的小車從旁邊橫衝過來,林頌嶼來不及反應。
宋安然朝著他跑去,拚命的想要推開他,可是來不及了。
而後的一切事情,不可逆轉的發生了。
她的世界是在那一刻靜止了,隨後是嘈雜的人聲,一群人圍在一起,很像看熱鬨時的場景,可是這次不一樣,這次不是什麼好看或者是好笑的熱鬨
剛出爐的板栗還冒著熱氣,零散的滾落在地上,那一刻四周寂靜無聲。少年躺在雪地裡,司機肇事逃逸,宋安然撥開人群朝林頌嶼跑去,跪在他身邊。
鬢角和額頭上都是血,鮮紅的,溫熱的,粘稠的。
宋安然伸手無措的擦著他臉上的血,直到自己手上也滿是血,她低頭愣了好久,周圍都是人,大家都在唏噓,說這個孩子真可憐,說那個司機要遭天譴,可是沒人伸手救救他,沒人救救林頌嶼。
“天呐,撞了人司機肯定是跑了。”
“這孩子真造孽啊!”
為什麼他這麼好的一個人,為什麼要這麼對他。
“你們打急救電話啊。”
“你們救救他啊。”
“救救他啊。”
“求求你們了,救救他……”
“救救他……”
林頌嶼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胸腔好像在被撕裂,鼻腔裡一股濃厚的鐵鏽味,除此之外他什麼都感受不到,睫毛上是紅色的。
臉上冰冰涼涼的,不曉得是什麼飄下來了,耳畔好像有人在哭,那聲音好熟悉。
他拚儘全力動了動腦袋,側頭去看身邊的人,是安然,是他那個小哭包宋安然,臉上臟兮兮的,還有血,眼睛哭的通紅。
林頌嶼伸手,費儘了所有的力氣,想要擦去她臉上的血,宋安然握著他的手,壓住嗓子裡的哽咽還有內心深處的恐懼,語氣堅定的告訴他。
“你彆怕啊,我帶你去醫院看醫生。”
“看了醫生就會好的。”
林頌嶼莞爾的笑笑,眨了一下眼睛。
宋安然沒忍住,嗚咽的問他“你是不是很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