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疼,彆哭了。”
“對不起,是我的錯,我不該讓你買板栗的,不然也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了。”
他聲音遊如氣絲,仿佛下一秒就要斷掉“安然,不怪你,我沒事的。”
他總是這樣,隻會安然安然安然的叫她,後來也有很多人這樣叫宋安然,可沒有一個人是他。
宋安然笑著和李嬸說再見,轉身去了山上,她記得林頌嶼的爺爺埋在這邊的,那時候很小,他爺爺出殯的時,宋安然隻遠遠的看著,一群人抬著紅色的棺材,在天還沒有亮的時候出去。
她那時候站的遠遠的,隻看見林頌嶼身上披著白色的布。整個人看起來破碎又麻木,隻知道跪在堂屋裡一直朝前方磕著頭。
往後的每年清明林頌嶼都會去看他爺爺,然後待上很長一段時間。
等到真的看到,她才願意相信這些事實,因為那裡不止一座墳,旁邊還有一座,皆是布滿雜草。
旁邊那座小的是他爺爺的,而那座大一點的裡麵,是林頌嶼,裡麵埋的是和她一起長大的少年。
宋安然終於明白,為什麼十年裡,林頌嶼從來都不來看她,原是,這些年裡,她從來都不曾去看他。
醫院重病監護室裡,林頌嶼戴著氧氣罩,麵色蒼白,宋安然穿著無菌服守在他身邊,偌大的病房裡,除了宋安然就沒有其他人了。
他爸爸隻是在電話裡詢問林頌嶼的情況,他姑姑不願意拿錢給林頌嶼治病,他媽媽早就是彆人的媽媽了。
宋安然牽著少年冰冷且沒有意識的手,在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裡,心不曾放下一刻,病房外的走廊,是他姑姑和他爸爸的爭吵聲。
“這是你兒子,現在出了車禍要錢,你讓我們出。”
“他養在你們家的,出了這麼大的事,我還沒有找你們的麻煩呢?在你們家出的事,不該你們負責該誰負責!”
“林江海,有你這樣當父親的嗎?現在是你兒子躺在醫院裡昏迷不醒,等著你的錢救命呢,我看這孩子可憐,幫你帶帶,沒曾想你就撒手不管了。”
重病監護室外爭吵的聲音宋安然聽了個全,她第一次覺得人心可惡,那是他最親的人啊,都不管他。
“林頌嶼,他們怎麼都不要你啊。”宋安然喃喃的開口,知道人性的涼薄,但是沒想到,竟然能到這種地步。
她低頭,悠然一笑,語氣染上一層輕快“不過這樣也好,這樣就沒人跟我搶你了,你就是我一個人的了,多好啊。”
沒有人回答她。
“你都不知道啊,我們學校裡有好多女生都喜歡呢,還有很多人都羨慕我,因為我從小就和你一起長大。”
“她們都說喜歡你,可是我覺得她們都沒有我喜歡你。她們喜歡的外貌,喜歡你的成績,喜歡你被老師誇,可是我不啊,我的喜歡沒有她們的那麼膚淺,隻要是你的我就喜歡,你站在哪一片天地下,那片天地我都喜歡的,按語文老師的話來說,這叫愛屋及烏。”
“你說是不是啊?”
空蕩蕩的房間裡,隻要她一個人自言自語,冰冷到她能夠聽見自己的回聲,蒼白無助,甚至有點可笑。
“我都想好了,等我們高考之後,我們就去很遠很遠的地方,然後我會好好上大學的,最好呢,是和你上同一所大學,然後找一份好工作,最好能掙很多很多的錢,讓我爸媽不用再這麼辛苦,然後我要對你很好很好。”
“……”
門外爭吵聲依舊不休,宋安然握著他的手,聲音有些沙啞:“林頌嶼,我想了一下,我挺喜歡你的,等你醒了我們就在一起吧。”
“好不好啊?”
“你回答我一下嘛,我想,你應該是同意的,隻要點一下頭就好了。”
病床上的人沒有回應她,她始終不敢往最壞的情況想,那樣林頌嶼會死。
死是什麼呢?那一刻,宋安然終於明白有些看似很遠的東西,原來離她這麼近,她現在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
那是一種恐懼,像是沒有邊無底洞。
她能接受林頌嶼以後再也不和她說話,能接受以後的年歲裡再也看不見他,能接受再也不知道任何有關他的消息,也能接受他和彆人度過長長的一生,隻是不能接受他死去這個可能。
隻要他往後安然無恙,怎樣對她都可以的。
她隻要讓他活著就好。
十七歲的少女無助,沒有任何能力救他,隻能讓上天判宣病床上少年的生死。
她向佛許願,祈求他平安,向上帝禱告,要他無恙。
十七歲的少年,亦然如此,沒有任何對抗命運的能力。
大雪茫茫裡,人人都有自己的歸屬,萬家燈火明亮,沒有一盞為他而亮。世間千萬個家庭幸福美滿,他是個沒人關心的外人。
有個叫宋安然的女孩站在他身後,讓他彆怕,以後他走的每一段路,她都會陪著他的。
林頌嶼醒來時是淩晨三點十分二十七秒。
宋安然坐在他病床旁,眼睛紅腫,林頌嶼呼吸困難,動了動手指,她猛然抬頭對上他的眼眸那刻才安心,然後要跑著出去叫醫生。
林頌嶼攔住她,牽著她的手指不讓她走,艱難的動動嘴唇,宋安然低著頭,側著腦袋靠過去。
少年聲音孱弱,第一句話是“宋安然,我喜歡你。”
宋安然點點,她已經哭不出來了,眼淚已經沒有了。
語氣故作輕快,當做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似的,還有心情和他開玩笑“好啊,等你好了之後,我就答應你。”
“畢竟呢,學校裡還有那麼多的人也喜歡你,你要是追我的話,我覺得是一件很有麵子的事情,所以我要考慮一下的。”說到最後,終於掩抑不住內心的悲痛,聲音都是顫抖的,染上一層鼻音。
“好好氣一下那些人,順便看看你是不是真心的。”
林頌嶼重複了一下最後幾個字“真心的。”
“宋安然,林頌嶼喜歡你。”
她沒有給他回答。
她想等林頌嶼好了之後再答應他 ,然後一定會好好學習,以後去更廣大的天空。
當晚,宋安然跑回了家,求著她父母,幫忙救救林頌嶼,她家裡情況也不是很好隻能說供養她讀書是沒有什麼太大的困難,可要是分出其他的錢,資金就有些緊張了。
進門的那一刻,她就跪在了地上了。宋父宋母麵麵相覷,不知道宋安然要乾嘛,隻看見自家女兒紅腫的雙眼。
宋父伸手去拉他“然然,你這是做什麼,起來說話。”
宋安然抬頭看向自家父親的那一刻,眼底已經有了淚花。
她想過平靜的複述這件事,可是發現自己做不到,語調都是起伏的“媽,林頌嶼出車禍了。”
“媽,你們救救他好不好。”
“就當是他借的,以後我讓他還。”
“林頌嶼他很講信用的,他會還的,你們相信他。”
“爸,你勸勸我媽啊,林頌嶼他成績這麼好,以後一定會有出息的,一定能還的,要是還不了,我替他還。”
“你們救救他啊,沒人在意他的死活了,他爸爸媽媽都不要他了。”
“沒人管他了,這樣下去他會死的,媽,你就當是他借的,你們幫幫他好不好。”
“再這樣下去他會死的,他會死的啊,媽!”
她提著保溫桶第二天去看林頌嶼,少年睜著眼,安詳的躺著床上,這天剛好是冬至,又是一年的年底。
宋安然打開保溫桶,裡麵是買的白粥,“你要快一點好,然後呢,我們就能去放煙花了。”
“還有明年就高三了,我還有好多的題都不會呢,老師發了這麼多的卷子,尤其是數學,昨晚我寫卷子發現都好難,你好了然後給我講講唄。”
她自以為天衣無縫的聊天,其實漏洞百出,她昨晚很晚才回去,怎麼可能再去看數學卷子,林頌嶼點點頭,也不拆穿她。
笑著應下了“好,我好了回去就教你。”
“還有,我家的橘子樹今年結了很多橘子,我回去摘給你吃。”
“今年過年,要不你就來我家過吧,反正我爸媽也挺喜歡你的。”
“林頌嶼,你疼不疼啊。”
少年點點頭。
“那你為什麼從來不說疼?”
因為說疼沒有用的,小時候那個女人要走,我哭著說讓她彆走,她還是走了。很多事情說出來還是沒用的,說出來依舊疼。
安然,很多事情並不是說出來就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