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城。
翌日清早,經過刺史府邸時,遠遠瞧見盧有敬背對東邊站著。
他肩背聳動,腦袋微垂,似在抽泣。
司馬晟不動聲色走到他身後,候在一旁的小廝趕緊咳嗽了一聲。
他眼神慌亂,聲音不穩,明顯是刻意為之。
司馬晟隻當沒看道:“刺史大人如此悲傷,不知所為何事?”
盧有敬後背一僵慢悠悠回過頭來,嘴裡還含著半個尚未來得及咽下的野菜饃饃。
司馬晟麵上神色不顯,隻沉眉看著對方等著他解釋。
盧有敬似乎沒有料到司馬晟會是此種反應,麵上略顯尷尬笑了笑,三兩下將剩下的野菜饃饃吞進肚中。因咽得太急,還險些噎到。
“世子殿下,啊不,是騎督。”盧有敬不自在笑了笑,嘴角掛著的幾片饃饃碎屑晃了晃,瞧著頗為滑稽,“騎督怎麼起這麼早?”
司馬晟沒笑:“刺史大人都起了,下官豈有賴床的道理?再說,大戰在即,下官軍務繁忙不能偷懶。”
“奧,啊,是這麼回事啊?”盧有敬乾笑著,“騎督一心為國操勞實乃我朝之幸,我朝之幸啊!騎督……吃過早飯了麼?若是沒吃……”
“吃過了。”司馬晟說罷轉身就走,“下官還要上城樓巡邏,先行一步。”
“……好好好……”盧有敬拿熱臉貼了個冷屁股,一張皺巴的麵皮險些就沒掛住。
一回頭,剛好對上旁邊小廝好奇的目光,低聲罵道:“方才我讓你好生瞧著點兒,若是世子來了趕緊通知一聲兒,我是千叮嚀萬囑咐讓你舉止自然些,再自然些。你個不受教的下賤東西,定是你方才提醒的舉動太過明顯讓世子殿下發現了,他看到本官吃野菜饃饃才會無動於衷。”
小廝心裡委屈:“大人,小人……”
“還想狡辯?啊?”盧有敬這一嗓子扯得有些高,他趕緊看了下司馬晟的方向,見對方腳下步子未停徑直往城樓的方向去了這才鬆了口氣。
應該是沒聽到。
盧有敬回過頭,指著一臉憋屈的小廝繼續罵,隻是這回聲音明顯壓低了不少: “若不是你這下賤東西出了差錯還會是因為什麼?若本官因你的過失漏了餡兒我要你好看!!聽見沒?啊?啊!”
小廝嚇得渾身哆嗦,也顧不上解釋隻一個勁兒點著頭:“是是是!!都是小人的錯,小人的錯!!大人息怒,大人息怒啊!!!!”
長街另一頭,司馬晟拐了個彎,少頃,一道黑影蹭蹭跟了上來。
司馬晟頓住步子沒有回頭:“都聽清楚了麼?”
白秉朝著司馬晟一拱手:“回大人,都聽清楚了。那刺史盧有敬就是個兩麵三刀的無恥小人,什麼東西?”他上前幾步,附在司馬晟耳側將事情原委說了個清楚。
司馬晟動作不甚明顯勾了下嘴角:“看來是做戲給我看的,白秉,這幾日你好生盯著盧有敬,我倒是要看看他究竟在打什麼鬼主意?”
“是!大人!!!”
當日傍晚,司馬晟回府用飯,剛進院子就聽到一聲大過一聲的歎息聲。
看著挨在台階上長籲短歎的白秉,司馬晟俊眉一提:“府上又沒死人,哭喪著一張臉做什麼?”
白秉無精打采看他一眼,整個人顯得毫無生氣:“大人……您快看看今晚的飯菜吧……這簡直沒法活了……”
司馬晟抬眼看向案上的飯菜,兩菜一湯,清湯寡水,連個肉末子都瞧不見。
他眼底聚起一抹嘲諷:“他這是想著法子在我跟前做戲呢。”
司馬晟口中的“他”白秉自然知道指的是誰。
“做戲?”白秉眼底總算有了些神采,“大人是說盧有敬是故意的?”
“不然呢?”司馬晟冷笑一聲,“要是我沒猜錯,待會兒這把演戲的好手還會上門來演一出清廉賢臣的戲碼。”
“這……”白秉半信半疑,“他會來麼?”
司馬晟在食案邊坐好:“等著吧。”
正說著,門房步履匆匆跑進了院子。
“大人,刺史大人前來拜訪,見麼?”
司馬晟夾起一片毫無油水的白菜葉子放進嘴中:“讓他進來吧。”
“是。”
白秉立時來了精神,他看看司馬晟又看看離開的門房,心說,大人簡直就是神機妙算!!
門房前腳剛走,後腳盧有敬便腆著臉出現在了司馬晟跟前。
“騎督剛吃飯啊?”盧有敬臉上笑意盛盛,擠得臉上的褶子都成了溝。
司馬晟擱下筷子起身:“刺史大人找下官可有要事?”
“要事算不上。”盧有敬局促搓搓手,“就是怕今晚的飯菜不合口,前來跟騎督解釋一二。”
司馬晟看著盧有敬,嘴角細微動了下,看起來笑了,再看又似乎沒笑:“大人言重了,送來的飯菜和今早大人啃的野菜饃饃比起來可是好太多了,下官吃在嘴裡都有些過意不去了。”
盧有敬麵上的笑僵了僵,旋即再次揚起一臉帶著歉意的笑:“不瞞騎督,其實如今涼城內糧草緊缺,將士們填飽肚子都難,就更彆提什麼稀罕飯菜了,這兩日給騎督送來的飯菜真的是刺史府內僅存的能拿出手的了。”
他麵露窘態,繼續哭窮:“今日這飯菜……”盧有敬小心翼翼覷了眼食案上一桌子的素菜,“實在是不成樣子,還望騎督莫要見怪啊!”
“不見怪。”司馬晟指了指桌上的吃食,“現下,將士們吃飽飯都難,下官能有飽飯吃,熱湯喝,已經很感激了,又豈有見怪的道理?”
盧有敬賠著笑點頭:“不見怪就好,不見怪就好。”
“大人既然來了,若是不嫌棄就和下官一道用飯吧。”司馬晟重新坐回食案邊,“大人,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