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古人這話說得沒錯,但幾天之內聽到第六次,再有道理的話都變得麵目可憎。
裴衿揚起折扇,到底沒舍得敲下去,他撫著吊穗咬牙切齒:“你們到底想乾什麼?”
阿輝緊張地搓了搓手,他看裴衿雖表麵發火,眼裡卻沒有怒氣,壯著膽子道:“老板,孔瑄公子讓我們看著您把藥喝了!”
這句話他說得很是流利,竟然一點都沒結巴。
說著,阿輝瞟向桌上的藥碗,藥碗裡黑黢黢的湯藥散發出讓人皺眉的苦味,他看向裴衿的目光不由帶上幾分憐憫。
“老、老板,”他咽了咽口水,頗有些苦口婆心,“反正孔總管說、說了,喝不完不讓您走的,長痛不如短、痛...”
“孔總管自己怎麼不來?”裴衿好氣又好笑,前廳裡已經站了一圈勸他喝藥的工人,也虧得他在眾人如此虎視眈眈之下,還能麵不改色地搖扇子。
他不是不知道孔瑄忙著重新製作耳環,更是因此才特意留在棲雲樓中坐鎮,以防那男子再來摔店裡的東西,孔瑄招架不住。
所以他這麼問,隻是為了儘可能拖延喝藥的時間。
裴衿風流倜儻、瀟灑不羈,泰山崩於前而色不改,唯獨在喝藥這一件事上,平白顯出些無理取鬨的孩子氣來。
心裡吐槽歸吐槽,阿輝還是準備再勸一次,他張開口,卻半天沒吐出一個字來。
說曹操曹操就到,裴衿已然站起身,朝氣勢洶洶進門的男子行禮:“我是棲雲樓的老板裴衿,聽聞工人弄混了您和其他客人的要求,耽誤了您的時間,特在此等著向您賠不是。”
他這一招先發製人,將自己塑造成個為手下人背鍋的善良老板,直把那男子唬得一愣一愣,尷尬回禮道:“裴老板說得哪裡話,新店開張,疏漏也是難免、難免...隻不過我這耳環實在是急需,不知可重新做好了沒有?”
話雖如此,男子也隻是與他們客套一下,他並不覺得棲雲樓短短兩天就能重做出讓他覺得滿意的耳環,他這麼問,是打算是先禮後兵,不要平白留下個自己咄咄逼人的口舌。
裴衿又豈會不知男子心中所想,他將男子請到桌邊坐下,揮手讓工人送來兩杯茶,又親自遞到對方手上。
一旁的阿輝簡直目瞪口呆:他何時見過裴老板這麼客氣的模樣,聽裴老板的意思,這茶還是上好的雨什麼井,今天的太陽總不能是打西邊出來的吧?
裴衿自有自己的考量——
“久等了,”工作間的門被緩緩推開,孔瑄看了一眼桌上一口未動的湯藥,對著男子平靜開口,“您定製的耳環我已經重新做好了,勞您看看合不合適。”
男子一愣,大為驚喜地從座位上彈起,三步並兩步地從孔瑄手中接過耳環;他身後,裴衿心虛地用折扇掩住半張臉,指尖一下一下敲著茶碗邊緣。
“啊呀,靈啊,太靈了!”男子把耳環放在掌心,前後左右地看著,隻見長長的金色掛鉤下墜著珍珠與紅寶石,在燈光下熠熠生輝,他早就把原先的目的忘在腦後,讚不絕口,“我阿姐收到,一定會很喜歡的,多謝、多謝!”
因為最終的成品超出期待,男子拒絕了裴衿要退款補償的提議,爽快地交了尾款,臨走還握著孔瑄的手,連連道:“不愧是大名鼎鼎的孔瑄公子!厲害,厲害呀!”
男子走後,孔瑄回到會客桌前收拾茶具,狀似不經意地喊住了借口要走的裴衿:“上好的雨前龍井?”
棲雲樓的倉庫裡哪來什麼雨前龍井,裴衿的臉上閃過被抓包的窘迫,攤手承認道:“我隨口說說的。”
還剩半句:先穩住他再說。
誠懇認錯、熱情招待、完美交差,這三者結合在一起,才讓那男子無法挑出一點毛病來。
孔瑄點點頭:“多謝。”
無需多言的默契讓裴衿心中一動,然而下一秒,他就聽到孔瑄話中帶笑:“阿輝,去把門關上,我們就在這裡看著裴公子把藥喝下去。”
阿輝同情地看著退無可退的老板,不忍直視地彆過頭,心裡想道:原來狐狸眼也能瞪得那麼圓啊...不愧是孔總管...
翌日,孔瑄帶著阿輝前往濟德堂采買草藥。
裴衿的病好得差不多了,但還需用藥鞏固;更多的,是因為孔瑄需要各種效用的草藥,來為棲雲樓解燃眉之急。
用一個絕對沒有下位替代、隻有他能做到的方法。
“孔、孔總管,”阿輝亦步亦趨跟在孔瑄身後,“剛才出門前,有、有個胡人送來了一封、信。”
胡人?
阿輝的五官擰在一起,吃力地回憶著那個大胡子的名字,孔瑄了然道:“達巴拉乾的信?”
算算日子,達巴拉乾回西域也有月餘,但他特意派人送信回來,是有什麼急事嗎?
阿輝“嗯!”地點頭:“他說是給、給您的,我把信和賬簿收、噫——!”
他的話被一陣疾馳的馬蹄聲打斷,隨之而來的還有厲喝:
“讓開!都讓開!誰敢擋我家大公子的道,彆怪這車馬不長眼睛!”
此處是常樂城極熱鬨的一條街,往來行人絡繹不絕,被這麼一嗬斥,都著急忙慌地向四周退開;而那車夫當真“說到做到”,一路高高揚鞭,馬車撞翻了好幾個來不及撤走的攤位,場麵一時混亂至極。
阿輝趕忙伸手拉住孔瑄,準備走到一邊避讓,然而他一扭頭,不由張大了嘴巴——
一個年幼的女童,似是與家人被人潮擠散了,正含著手指、迷茫地站在行道中央。
而那輛橫衝直撞的馬車,就在距離她不遠的地方,絲毫沒有要減速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