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月吸了吸鼻子,帶著血絲的眼睛自這昏暗的室內掃過,撐著床從地上爬起,無視了昨夜摔下床而導致的胳膊的疼痛,起身將桌子上淩亂成一堆的課本作業本塞進書包裡,對著桌子上那巴掌大的小鏡子看了半響,方才收拾好表情,將所有情緒都壓進心底最深的地方,這才拉開門走了出去。
梁月打量著這棟房子,這裡位於一處職工家屬院,是當初廠裡的集資房,非常老舊的那種建築,甚至連客廳裡的置物架都是牆壁掏空,用水泥板隔開似是能擺下一個神龕一般的存在。
哦,這個時候,還沒有什麼置物架的說法,能存放東西的存在一般都叫櫃子,或者——櫥櫃。
“愣著乾啥呀,去洗臉刷牙,幾點了你還在這磨磨唧唧的,”從廚房裡探出來一個女人,偏劉海兒加上微卷過的被紮起來的馬尾,身形微豐,套著一身棉綸印花的廉價睡裙,三十多歲,一派家庭主婦的模樣,“你趕緊去收拾收拾,收拾齊整了再去把你的作業啥的都捋一遍,彆到了學校又開始丟三落四……”
梁月眼眶微紅,而後彆過臉,迅速進了衛生間,開始收拾打理自己。
如今不過十三歲的梁月能有什麼好打理的?
擠了牙膏刷牙,清水洗了臉,然後什麼也不用塗,簡單用梳子抓了兩把頭發自個兒梳了個馬尾辮便出了衛生間。
時間卡得剛剛好,女人將早飯端上了桌,男人將臥室裡的孩子穿好衣服抱了出來,連帶著臉上清水還沒被蒸發的梁月,也跟著在餐桌前落了座。
一邊吃著早飯,女人一邊交代著:“今晚上同事請假了,我得加班,回來的晚,你晚上放學記得去幼兒園接弟弟。”
梁月還沒來得及將嘴裡饅頭嚼碎吞咽下去,便聽女人開口:“跟你說話呢,聽見了沒?十聲九不應的。”
梁月匆匆將險些撐破了喉嚨口的饅頭咽下:“聽見了,我知道了。”
見梁月回話,女人點了點頭:“今兒個考試認真點兒,看看你每回那卷子。上的都是一樣的課,人林絮一都能考滿分,你呢,每次都是差一點兒,差一點兒,又差一點兒……”
“行了,”男人開口道,“你讓孩子好好吃飯吧,一會兒又吃一肚子氣,能消化的好麼?”
“我做的飯你要是不好消化,你就甭吃了……”
雞飛狗跳裡,梁月無聲扒飯,看說著說著,男人摔了筷子,將碗裡稀飯一飲而儘,而後抱著弟弟出了門。
見男人抱著孩子摔門離去,女人冷笑一聲,而後對上梁月的視線,不由扯出一個譏嘲的笑:“看見他對他那寶貝兒子寶貝的樣兒了麼?你要是不爭氣,這家裡還有你什麼過頭?”
梁月無聲無息的起來將自己用過的碗筷往廚房一放,借著流水池的水刷洗乾淨了碗筷。
再出去的時候,女人也吃完了,將桌上的幾個菜倒在一個盤子裡,匆匆刷洗過碗筷後,一邊回房間換衣服,一邊跟梁月交代著:“你今天早點兒去接你弟弟放學,彆讓你爸接了孩子往那些不三不四的地方去。時間長了,不知道的還以為那李紅梅是你弟他媽呢。”
旋即便又是她的冷笑聲:“上趕著找個小三兒認媽,老娘生他下來真就是……恨不得把他給掐死在娘胎裡,要他現在這麼認賊做母。”
梁月沒有吭聲,隻是默默從臥室裡將自己的書包背了出來,而後便聽女人提高了聲音:“跟你說話沒聽見呐?”
“聽見了,”梁月應道,“晚上晚自習下課,我會去接弟弟的。”
女人嗯了一聲,似是對她回答滿意:“廚房電飯鍋裡我悶了米飯,中午回來的時候記得吃,菜給你一並放在蒸籠裡了。”
梁月啞聲應了一聲好:“那,媽,我先去學校了。”
換了一身裙子的女人拉開房門出來,仔細檢查著身上著裝,聞言擺手道:“趕緊去,彆遲到了。”
梁月家住在河南,上學的十三中在河北,一條東西向的大河硬生生將河南河北兩岸分化成了不同的世界——河北岸繁華,河南岸破舊。
於是梁月上學,便要自河南至河北,從最為破敗落後的廠區職工宿舍,抵達河對岸位於市繁華區的市十三中學。
按照梁母的話來說,那便是每日由整個城市最為落後的區域,一路抵達繁華的終點,無疑在提醒著她要努力學習,努力奮鬥,一路上行;而每日的歸程,由繁華再轉為破落,更容易使人有心理上的落差,從而不甘於現狀,更容易激起人的鬥誌。
梁月苦笑著自屋簷下將屬於自己曾經那個年紀的自行車從一堆擠擠挨挨的車子中救出來,推著走出停車棚的時候,碰見了隔壁樓樓道裡走出來的少年——應當是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