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回到室內的時候,秦時已經將一張卷子刷完,正在默記古文曆史,借來的課本上被上一任主人大段劃了重點以及密密麻麻貼了各色解析。
見梁月帶回來的東西,秦時麵上也不由顯出幾分訝異,但也隻是多看了兩眼,便把手裡的卷子遞給了她。
其實秦時基礎的數學邏輯沒有問題,對於部分公式的應用也很是靈活,但對比卷子以及數學單元學習目標而言,一部分題型更善於針對性的考驗某個公式或是某個公理定理的變形應用,這就更容易使得人走向彎路。
打一個不怎麼恰當的比喻,為什麼俠客島上眾多武林高手都未能參破的絕世武功,被一個大字不識的石破天給學會了?因為他不識字,他不理解字的意思,他隻會用最基礎的方式去理解題型、去破解題意,故而石破天驚,獨獨他一人參破了其中的武學。
而秦時便是那妄圖參破武學的武林高手,學的越多,會的越雜,本身的知識基礎卻還不牢固,於是便總是看著題型順著走偏了思路,總是妄圖走一條捷徑,更快的把結果推導出來,於是被變形題型牽著越走越偏,反而拖累了正確率。
梁月想了想,把課本翻出來推給秦時:“老師說做題的時候要審題,審題不是說,你看清楚了題乾裡麵的數字,明白了給你的已知條件就可以了,你需要通過題乾給你的這些信息,去倒推這道題到底是想要考你什麼問題,考你的是什麼公式的應用,而不是說,利用超出當前考核目的的公式走捷徑跳步驟……”
“這一點上我跟你一樣,都是容易省略,省略的過程中還使用超出當前學科目標的公式進行計算。翻翻看,按單元做一做課後題,把這些課程內的各種知識點記熟了,彆再使用超綱的公式來進行計算,這樣你再試試,看有沒有效果。”
秦時若有所思:“行,我懂了。”
“對了,”秦時看向梁月,顯得有些猶豫,“……最近大院兒裡,和你爸媽離婚的事,有很多人在說,要是有什麼人舞到你麵前去了,你彆……”
彆什麼呢?秦時一時也跟著卡了一下。
說彆生氣不合適,彆和人計較也不合適,最後,秦時抬眼,對上梁月的眼眸:“……彆往心裡去。”
梁月怔了怔,而後牽強的扯了扯唇角。
有些東西,出人口,入人耳,刺人心,並不受個人意願的左右,說能無所謂就能無所謂的。
言語如刀,哪怕當時的她心如堅冰,多年後回頭再看,那也隻是被厚重的冰殼凍得失去了感知。
待到天氣回春,傷口泛起疼癢,才能知曉自己當初到底傷的有多狠,才能知曉自己心上到底留了多少疤痕,才能知曉……自己又被削去了多少的棱角。
“人這一輩子,擁有的東西有限,但也不是一直守著那麼點東西過活,”秦時的手在攤開的課本上拂過,指尖摩挲著書頁,帶來一點酥麻的癢意,“十幾歲的年紀,以後能擁有的東西還很多,人生的路還很長。”
“不要隻看眼前。”
梁月心思有些複雜,聞言便偏了頭去看秦時,半晌,突然笑了起來:“我說,你這話,爹味兒怎麼這麼重。”
秦時一愣,有些不好意思的撓了撓自己的短發,見她笑開,也跟著笑了笑,眼底透著亮跟她開玩笑:“快,叫爸爸。”
梁月白了他一眼,然而玩笑過去,她臉上本就淡薄的笑意也跟著散了。
她垂眼看著麵前攤開的各色複習資料,情緒有些難言的難過。
有些事,其實自己一個人扛過去,扛過去了也就扛過去了,不會有什麼。
但若是剛好有那麼一個人,在最艱難、最難過的時候給你一句安慰,那,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情緒都會隨之往上湧。
梁月沉默著,眼皮有些沉,呼吸也跟著有些重,但哪怕內裡所有的東西都在沸騰,她最終也還是把所有都壓了下去。
“沒事,過一段時間就好了,”她抬眼看向秦時,眼底還有些未曾消逝的水色,“現在和未來,我分得清輕重。”
她沉默了一會兒,抬頭看向對麵寸頭的少年:“你呢,你媽媽走了,你是什麼心情?”
少年顯得有些恍惚,似是在回憶著什麼,好半天,他才笑了笑:“我為她高興。”
這個答案有些出乎梁月的意料。
不過設身處地的想想,倒也確實。
“其實以前我也怨恨過她,但後來,也就釋然了,”他伸長了腿,靠在椅背上,抬頭看向一旁的窗戶,“我怨她拋棄我,把我一個人丟在了地獄,但後來想想,如果可以,她當初一定是想要帶著我一起走的。怨啊,恨啊,歸根結底,終歸是我自己太過弱小,太過無能的遷怒。”
“我是個被拋棄的孩子沒錯,但卻不代表我媽不愛我,”他回過頭,朝梁月秀了秀自己不慎明顯的肱二頭肌,寬鬆的襯衫底下看不清他的肌肉,但能看得到他裸露在外握在一起的拳頭,“我爸那個人,看著壯,實際上早就被酒掏空了身子骨。隻要我敢捏著拳頭反抗……其實也就那樣。”
看上去,他和上輩子捅了秦盛的那個傳聞中的少年完全不一樣。
他在這個年紀,已經和自己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