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梨提醒道:“聽說白六那座南園詭異得很,你能糊弄就糊弄,千萬彆一個人去。”
雲衣點頭:“那是自然。”
“你下回出門前應該讓江道君算算吉凶,”嫣梨突發奇想,“據說上清道宗的卦可靈驗了。”
紅塵中人不知道宗地位,測字算卦,遠比那些“一劍定北疆”的縹緲傳聞來得實用。
江雪鴻自上元節後便沒了聲息,雲衣淡笑:“也不知下回是什麼時候。”
人心是最靠不住的,尤其是男人的心。他們對你好,是彆有所圖,一旦達成目的,便會瀟灑抽身。
嫣梨擰了她一把:“少裝灑脫,彆以為我不知道那晚是你頭一回上釉裡紅。”
“那副靈力充沛的身子,想必姐姐見了也眼饞。”雲衣臉上浮起一絲意猶未儘,“可惜人家瞧上的是我。”
“嘖,臉皮夠厚。”
江寂塵不過一時興起破個俗戒,回頭等人家玩膩了拂袖走人,有她歎氣的。
二人在人來人往的街市穿行,恰路過一戶正在舉行上梁典禮的店家。
焚香請神,誦讀經文,這儀式據說沿襲自早已湮滅的上古巫族,卻早已毫無古意。傳聞巫族善舞,尋常閣內便有幾頁殘卷。眼前祝舞古怪滑稽,雲衣思及那些早已失落的舞譜,愈發惋惜。
自己這一縷微末殘魂,恐怕也如那些舞譜一樣容易消散吧。說是及時行樂,但怎麼可能真不在意那些前世記憶?
嫣梨看出她的心事,提示道:“這麼想知道前因後果,得空讓江道君給你算算不就成了?下回務必省著點力氣,彆累壞了人家道君。”
雲衣暗搡了她一把,心裡卻暗自記下了。
又行了一段,總算來到了首飾鋪。綠鬢花顏的美嬌娘一踏入,滿室金碧都失了顏色。
掌櫃老遠便迎了上來:“什麼風把二位娘子吹來了?”
嘉洲主城認識她的人多了去,雲衣也不羞赧問:“這兒可有綠雪含芳簪?”
那簪子在她與江雪鴻撒氣時失手弄碎,本不甚打緊,但可巧是今晚約見的某位大官人相贈,作為話舊情的必要物件,隻能趁天色未晚,去集市現買支一模一樣的。
“有的有的,姑娘裡麵請。”掌櫃忙迎她進屋,“東邊第三排那幾樣都是現做的,您看可有中意的?”
雲衣掃過貨架,憑著記憶揀出一支最相似的簪飾。
男人眼中,首飾從來隻有紅綠差異,雖然細節略有不同,多半也看不出來。
“就這個吧。”雲衣懶得在這些閒事上浪費時間,隨手把簪子插在鬢上,將牡丹花飾和銀元一並丟去,“賞你的。”
銀錢雖誘人,卻不及穠花惑心。掌櫃捧著牡丹,連聲道謝:“多謝雲娘子!”
美人大駕光臨,店前人氣都漲了不少。見她要走,旁邊脂粉鋪的小夥計忙吆喝道:“雲姑娘要不再看看香粉?”
雲衣側身打量他,彎唇問:“香粉我院裡多了去,你這兒有何特異之處?”
小夥計聽不出她的挑逗之意,老實道:“這玉梅香粉是咱鋪子裡賣得最好的,獨門配方絕無僅有,以往每回做出來不到三日就被搶光了,得虧是年頭人少,否則今兒還不一定有貨。”
無論他如何殷勤,雲衣依舊遊刃有餘挑選著,東看西瞧許久才揀出一紅一白兩隻粉盒,指尖分彆蘸過,在手背擦出兩道粉痕。
雲衣伸出纖纖玉腕:“你聞聞,哪個更襯我?”
嗓音像春雪初融,酥進骨頭裡。小夥計的臉即刻紅了:“都、都很襯。”
“離這麼遠怎麼分得清楚?”雲衣不依不饒,一雙緋粉色的瞳孔微閃,說罷又往前送了送,軟桃紅的袖子微垂,“幫我看看嘛。”
粉香撲鼻醉人,玉肌觸感柔軟,隱約還帶著點酒氣。小少年的臉徹底熟了,慌忙胡亂指了一個:“這、這個。”
局促之間,手腕又被硬拉著按在少女另一隻手上:“這個不好嗎?”
“我、我……”小少年徹底回不了話了。
“那就這個吧。”雲衣終於放過他,隨手遞去一袋銅錢,微一眨眼,“下月群芳會上記得給我投票。”
眼看她扯著嫣梨離開,一旁年紀稍長的傭工一把奪過小夥計手中錢袋,順手給他一個爆栗:“不是讓你不要和妖女搭話嗎?”
小夥計抬頭望向他:“可雲姑娘沒害人啊。”
“你以為殺人放火才是害人?”對方斥道,數出雲衣多付的銅板,直往自己口袋塞,“碰了那種邪乎女人,當心大半夜把你的魂勾了去!”
小夥計待他離去才慢慢撿起地上的錢袋子——沒有銅臭氣,而是帶著一陣香粉味。腦中閃過無數旖旎念頭,他渾身一抖,再不敢多想了。
得趕緊去道觀求個清心符才行。
雪後春寒,雲衣反倒解了狐裘,從原路折返,一路招搖過市。路人時不時回眸看向那衣衫單薄的少女,神情驚豔卻又顧忌著什麼,無一人敢開口搭訕。
妖瞳媚骨,鬼道邪修,雲衣被指責慣了,早不在乎這些視線,指尖一撚,撫上鎮魂珠,皺眉:“就這麼點?”
首飾鋪掌櫃是個精力不濟的貨色,隔壁的小夥計看上去根骨不凡,不想未經淬煉,肢體接觸根本汲取不到什麼靈力,白耽擱了好些功夫,今日出門果真該看看黃曆。
她枉費心機,嫣梨不由笑出聲:“這點陽氣連施個幻術都不夠,同江道君比起來如何?”
雲衣不假思索:“差得十萬八丈遠。”
“哎呦呦,這就認栽了?”嫣梨詫然,“我一提你就附和,趕緊自個兒數數,這十天總共念了人家幾遭了?”
此話一出,雲衣陡然警惕。
風塵女守不住身子不打緊,守不住心可是大忌。見慣了薄情寡義的郎君,可彆自己先著了道。
人流漸密,車水馬龍,新店前的上梁儀式已進行到最高潮,隨著係著紅綢的主梁架緩緩升起,歌舞也熱烈起來。
雲衣沉浸在心事裡,不覺與嫣梨拉開距離,待聽見“危險”時已來不及閃避。隨著驚叫聲起,鞭炮驚了的馬匹橫衝而來。她被那疾風帶倒,輕薄的衣袂擦著地拖曳了一段距離,手臂傳來陣陣刮痛。
禍不單行,頭頂的大梁突然毫無征兆墜落,直衝她雙腿砸下去。雲衣過慣了金屋藏嬌的生活,遇上這種事,大腦瞬間一片空白,隻來得及在陰影迫近前閉上眼睛。
就在此時,袖底一道黃符淩空而出,四兩撥千斤擋住墜物,靈流無聲,頃刻破局。刺目光華散去,梁柱竟已化作灰飛,隻餘紅綢散落在地。
怔愣間,雲衣猛地被人扯進懷中。
男人身上沒有味道,一定要說有,那便是雪的味道。不是梅園中供人賞玩的枝頭殘雪,而是霜崖上寂寞千年的飛瓊皓雪。
“……江道君?”
“嗯。”
聲音清冷冷的,令人心安。
不知因為受驚還是什麼緣故,雲衣那顆不肯交付與任何人的真心,狠狠動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