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甩掉這些莫名其妙的情緒,梁思硯在俱樂部呆了一整天。
與此同時,沈舟然也睡了一整天。
他其實睡得並不安穩,時醒時睡,反複被疼痛折磨。最後醫生看不過去,控製著量給他注射了少量鎮痛藥,這才徹底昏睡過去。
等再次醒來,已經是第二天下午。
沈舟然動動眼皮,睜開眼後看著天花板呆了幾秒,才慢慢理智回籠。
“醒了?”沉穩低醇的男聲在耳邊響起。
沈舟然偏過頭,看到了意料之外的人:“大哥?你怎麼在這?”
“聽孫叔說你昨天換了藥。”沈駱洲掃了眼他的左手腕處,那裡是新纏上的紗布,層層疊疊,完美掩蓋住其下的慘厲傷口。
沈舟然下意識往被子裡縮縮手。
沈駱洲看在眼裡:“躲什麼,我又不罵你。”
昨晚上回家後,孫叔跟他一直說換藥的事,說那條傷口有多可怕,人差點就沒了。
說著說著老淚縱橫,嘴裡一直重複:“小少爺疼成那樣還跟我說不疼,還對我笑,不願我傷心……大少爺,小少爺又回來了。我就知道,他肯定想通了,又變好了……”
“痛不痛?”沈駱洲最近經常問這個問題,此時又問了一遍。
語氣卻產生了微妙的不同。
沈舟然躺在床上,看著他,右手小拇指幅度很輕地勾了勾:“你過來。”
沈駱洲走近些,俯下身:“要我幫忙?”
”再過來點。“沈舟然搖頭,手拍拍床,示意他坐到這邊來。
沈駱洲坐下。
兩人此時離得很近了,沈舟然能聞到他大哥身上淡淡的木質香,是一種乾燥、冷冽的氛圍,帶著佛手柑微苦的氣息。
他掙紮著坐起來。
沈駱洲看他吃力,搭了把手。
手掌放在沈舟然的後背上,掌下是堅硬硌手的肩胛骨,努力支撐起這副沉屙病軀。
也太瘦了。
沈駱洲扶他的手沒抽走,皺眉。
沈舟然坐起來,手在借力時緊緊攥住了沈駱洲的衣領,同樣也沒鬆開。
而後將頭慢慢地、慢慢地靠在他的肩膀上,隨後卸下全身力道,幾乎將整個人都蜷縮進微苦微涼的懷抱。
沈駱洲感受到肩膀上的力道,略不自在地垂眼看他,卻隻看到毛茸茸的發頂。他想了想,沒把人推開。
沈舟然很熟練地找了個最舒服的位置靠著,聽著耳邊沉穩的心跳聲,一下又一下。
“大哥。”他開口喚他。
“嗯。”
“大哥……”
“怎麼了?”
沈舟然把半張臉縮在沈駱洲懷裡,聲音不甚清晰。抓著他襯衫衣領的手愈加用力。
“大哥,”沈舟然喊他名字時,纖長的睫毛如蝶翼輕振,那兩個字反反複複在齒尖輾轉,終於帶出絲顫抖,含混著說,“我好疼,好害怕……”
“我昨天好疼……”
“疼得我恨不得把手切下來,再也不想受罪了……”
沈駱洲一怔。
孫叔跟自己的說的,是沈舟然在一遍遍重複自己不疼。
換藥後還在展顏安慰彆人的少年,此時終於像是親手剝開了堅硬的蚌殼,把自己最柔軟脆弱的情緒展露無遺。
如果,你親手馴服了一朵玫瑰,就會知道它對外人抱有多高的警覺,就會對你有多柔順依賴。
它把你當曙光,當信仰,當至暗時的一點星火,是唯一能展露花蕊的存在。
所以,彆拋棄那朵玫瑰。
沈駱洲垂在身側的手終於抬了起來,碰了碰他的發頂,把零碎翹起的發絲壓下,語調帶著自己都不自知的溫柔:“抱歉,我昨天應該在。”
沈舟然搖頭。
發絲擦過沈駱洲的下巴,帶來些微癢意。
“我很想讓大哥在,但又不想讓大哥跟我道歉。”
“如果你在的話,我就可以告訴一個人,我有多疼了。或許疼痛就會被分擔出去一點。”
沈舟然枕著他的肩膀,輕聲說。
那樣,他就不需要故作堅強了。
病房裡,兩人安靜相擁。
沈舟然像溺水的人,緊緊抓住最後的救命稻草。
片刻,沈駱洲開口:“等出院後,回家吧。”
沈舟然愕然抬臉看他。
沈駱洲說:“回沈家。”
不管沈舟然為什麼性情大變,他都願意再相信他一次。
沈駱洲從沒對外人說過,連父母都沒有。
他其實也很想很想,那個彎著眸子會乖軟喊自己大哥的小乖。
沈舟然沒說好也沒說不好,隻是又喊了他一聲:“大哥。”
沈駱洲應他:“嗯。”
沈舟然覺得,今天的大哥好像對自己格外溫柔,他喊的每一聲名字都沒有落在地上。
“我害怕,怕他們看到我……不高興。”
沈駱洲沒問他為什麼害怕,隻說:“那你想不想?”
“想。”沈舟然用力點頭。
他當然想,醒來後的每分每秒都在想。這幾天他不斷翻閱戀愛腦留下的記憶,想看看回憶裡的家人。
可他隻看到了戀愛腦對沈爸沈媽的作弄、漠視,他從一開始的油煎火燎到後來的麻木認命,甚至在得知戀愛腦搬出家遠離家人後鬆了口氣,即便代價是他們已經從家人變成了陌生人。
沈舟然又想到什麼,連忙說:“我住院的事,大哥彆告訴爸媽。”
聽著他很順口的喊爸媽,沈駱洲斂眸看他:“為什麼?”
“爸爸有心臟病,心梗住院過,不能再受刺激。媽媽一聽肯定難受,要哭好幾天……”沈舟然越說越有點底氣不足。
他其實拿不準爸爸媽媽還會不會在意小兒子的傷情,說不定根本沒有人為他難過。
沈駱洲感受到他低落下來的情緒。
他這個弟弟從小就很敏感,心思細膩。因體弱多病又意外得知自己並非親生後,這點越發明顯,旁人一丁點的不喜都會讓他受傷,然後躲得遠遠地縮在角落再也不要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