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十年,六月初六,風和日麗,宜嫁娶。
“小姐,醒醒,再不起恐誤了吉時。”
一道脆生生的女聲打破了黑暗裡的沉寂。
見沒有動靜,香兒秉燭站在床側小聲又喚了幾聲,才將床上熟睡的人叫醒。
被叫醒的沈驚辭心中頗有怨氣,她迷迷糊糊地抬手揉了揉惺忪睡眼,手肘撐在床上,伸出另一隻手將帷帳撩起,探出半個身子向窗外看去,黑蒙蒙的一片,天還未明。
“香兒,天還沒亮呢!”沈驚辭語氣無力又哀怨,她向來不喜彆人打攪她睡覺,更何況現在時辰頗早,連那外邊的公雞都還沒打鳴。
香兒走到燭台處,一邊點燭一邊回道,“小姐莫要再睡了,嬤嬤,喜娘都在外邊候著呢!”
因著今兒是大喜的日子,室內的蠟燭早早被換成了紅燭,香兒點完燭,整個內室都亮堂了起來,暖色的光線照在沈驚辭白地過分的臉上,也掩不住她的病態。
喜娘?沈驚辭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陽穴,她怎麼把這回事給忘了,當真是沒睡好犯糊塗。
數月前,上元節的宮宴上,老皇帝一高興,就胡亂點鴛鴦譜,將她許給赫赫有名的戟王。當天賜婚聖旨就下來了。
由於她自小體弱多病,常年纏綿病榻,鮮少出席各種宴會,也很少走動,對外界的事情知之甚少,就連賜婚的聖旨都是作為丞相的父親幫她接的。
說起來,這事兒也蹊蹺,她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這皇帝怎就偏偏給她指了婚。整個京城皆知她相府嫡女是個病秧子,身居高位的皇帝會不知道?還將她許給一王爺做王妃。
真是人在家中躺,姻緣天上來。
突然多出一個素未謀麵的未婚夫,沈驚辭雖然心中略有不滿,但也不好表現,畢竟是皇帝賜婚,若是表現出有一點不滿,傳到宮中那人的耳朵裡,她怕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她們為臣之女,大多時候人生大事不是自己想掌控就能掌控得了的,她們隻能默默祈禱餘生能順遂些。
既來之則安之,她安慰自己嫁的好歹是個王爺,想來也是體麵人,隻要人家不嫌棄自己這副病弱身子,她也不好多想什麼。
隻是後來府中的下人聚在一起議論那位傳聞中驍勇善戰的戟王時,大多時候並不是在頌揚他的功績,而是在說他的長相有多麼可怖醜陋。
這位王爺到底是有多醜?醜到讓人直接忽視他的赫赫戰功,隻記得他異於常人的容貌?
她聽得多了,心中便越發不滿這門婚事,可礙於相府的顏麵,她又不好發作,隻能私下找母親柳氏偷偷訴苦,母親也隻安慰她說這戟王早年生得也是玉樹臨風,由於老天捉弄,在戰場上被毀了容貌;還說這位王爺曾立誓若日後得一心人不嫌棄他的容貌,必定珍而重之。
她實在無法想象對方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沈驚辭搖了搖頭,止住腦中生出的不好情緒,罷了,既然早年生得極俊,現在被毀了容貌應該也差不到哪兒去。
“香兒,你叫她們都進來吧。”話音剛落,沈驚辭便掩唇咳嗽起來,劇烈的咳嗽引得她麵紅耳赤彎了腰,她平複了好一陣才喘上氣來。
“哎喲,我的姑奶奶,怎麼又咳上了?”劉嬤嬤端著一碗冒著熱氣的烏黑湯藥從外急忙走進來,裙尾被她踢得起起落落,望著欲要起身的沈驚辭出聲阻止,“小姐莫急,先將這碗湯藥喝了再沐浴梳妝也不遲。”
沈驚辭坐在床邊接過湯藥,抿了一口,隨即仰頭一飲而儘,眉都不皺一下。
她喝了十年的藥,早已習慣藥的苦。
劉嬤嬤將空了的碗隨手放在床邊的小桌上,攙扶沈驚辭起身去沐浴。
沐浴後,天邊已經翻了白肚,透出絲絲朝陽的光輝。
沈驚辭端坐在梳妝台前,身邊圍著四人——香兒,朝兒,劉嬤嬤,喜娘。
朝兒,香兒是她的貼身丫鬟,她們手裡分彆端著婚服與首飾,喜娘手中拿著五色棉紗線,劉嬤嬤則負責給她梳妝。
“小姐煩請轉過身來,容老身給小姐開麵。”喜娘道。
“大娘,隨意糊弄一下就行。”沈驚辭轉了個方向,對著她道。
喜娘雖點頭應下,手上的動作卻沒絲毫敷衍,用五彩棉紗線細細絞去沈驚辭麵上的汗毛。
臉上既癢又痛的感覺襲來,惹得沈驚辭緊緊攥著衣衫,眼裡泛起淚花,睫毛忽閃。
明明她都囑咐了喜娘隨便敷衍一下就行,誰知喜娘偏要認真,害她白白挨了疼,沈驚辭暗自責怪喜娘自作主張。
開麵結束,沈驚辭換上喜服後,繼而是漫長的梳妝打扮,她隻覺得很是無聊,意識開始遊離,腦袋昏昏沉沉想要就枕眠。
“辭兒。”
突如其來的聲音將哈欠連天的沈驚辭驚了個激靈。
盛裝打扮的柳氏從外款款而來,站在她身後,神情激動,“一晃眼,我兒就要嫁人了。”
劉嬤嬤正給她描眉,沈驚辭繃緊身子,不敢隨意亂動,笑也不能笑,隻從鏡中看了一眼柳氏,“娘,您來了?”
“我兒要出嫁,為娘肯定是要來的。你爹爹,兄長,都在外等候著呢!”柳氏雙手搭在她的肩上,彎腰望著鏡中貌美如仙的人忍不住多誇了幾句,誇著誇著就掩麵哭泣起來,“兒啊兒,你抬得去哈,你要敬重丈夫……”
母親柳氏哭送叮囑期間,男方喜娘從外進來三次催妝。
沈驚辭一個頭兩個大,嫁個人怎麼這麼多繁瑣禮節?搞得她都不想嫁了。
她在相府順風順水不守禮的日子過慣了,賜婚以來的一係列繁瑣流程,她隻覺得折騰人,折騰彆人也折騰自己。
若是可以,她準定選擇一輩子不嫁人,隻可惜沒有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