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前塵(1 / 2)

慈悲岸 雲知玄 4483 字 10個月前

前塵

北擎善德九年冬,時值冬月初十,初雪晚來,雪勢大而不歇。帝宮早已裹上厚厚銀裝,卻被溫熱的血濺染融化,慘繪新作以示新威。

皇家宮闈裡鮮血斑駁成淌,紅與白相間,處處皆是淒淒詭異又危險之美。此等美在篡奪者眼裡是勝利,在無辜者眼裡卻是無邊噩夢。

“雲氏一族——”

“殺無赦——”

“殺——”

高亢威嚴的肅殺聲,鐵馬踏碎玉雪聲,刀劍相接聲……響徹帝宮,居久不散。

宮女內宦神色惶惶,背著包袱四處奔走逃竄,好不狼狽。

“陛下,高雄……高雄……他已經率兵殺進來了。”

永明帝的貼身內宦撞開重門,連滾帶爬入殿。風雪猛地灌了進來,他撲通跪倒在永明帝麵前,渾身瑟瑟發抖,聲音發顫。

雲安因殿外傳來的動靜驚擾而悠悠轉醒,從永明帝懷中抬起頭,軟乎乎的小手揉著惺忪的眼,迷迷糊糊地喚了一聲,“父皇?”

永明帝未聽應,將她放到龍椅上,顫顫巍巍地站起來,很快又頹然地跌坐在龍椅上,他張了張嘴,終究一句話也沒有說出來。

他癱坐著,眼神空洞地望著殿外,往日快活如神仙的日子一幀幀閃過,無意識呢喃:“一切都晚了。”

雲安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迷茫地開口,“父皇?發生了何事?”

幼女軟糯的聲音傳來,喚回永明帝一絲神智。

“噓,彆說話。”永明帝抱過雲安,慌忙將她藏於龍椅下,一下又一下溫柔地撫摸她的頭,眉眼慈愛,“安兒,乖啊!無論看到什麼、聽到什麼都不許出來。”

雲安眼裡氤氳著霧氣,乖巧點頭,她雖才七歲,但所明之理略勝她為儲君的皇兄,自是後知後覺察覺到了此刻壓抑的氣氛意味著什麼。

透過帳幕與地麵的縫隙,雲安望著從殿外衝進來的一群士卒,為首的竟是右相高雄,她見過他,且一直覺得他笑裡藏著陰險,極易讓人生厭,曾經她還同皇兄們戲弄過他。

“陛下,您久居此位而無能,也該退位讓賢了。”

高雄提著劍一步步逼近,劍尖劃過地麵,濺落零星火花。

“高雄,朕的好丞相,朕竟不知你野心在此……”永明帝雙手緊緊握著龍椅兩側的柄杖,神情異常憤然。

扭轉如今之局,談何容易?滿腔懷恨又能何如?唯望雲氏一族的血脈不要斷在他手裡,若是斷了,他又有何顏麵麵對泉下列祖列宗?

永明帝話還未說完,便被高雄一劍斃命——鮮血噴濺,整個身體前傾倒在了案上,昔日的奏疏散落一地,一雙手直直墜落,廣袖拂地,帶起纖塵。

一代好弄風雅的皇帝就此殞命,卻死不瞑目。

鮮血滴答落在地麵,雲安捂著口鼻,睜大眼睛望著身前那一灘漸漸擴開的血泊,淚流不止。

不知時過多久,殿內已無異響,雲安才小心翼翼探出頭來,警惕環顧四周,確認四下無活人方出。

“父皇,不要丟下安兒,您答應過上元節要帶安兒出宮賞花燈的,不能說話不算數……”

“父皇,您醒醒啊!安兒很乖很乖,最嚴厲的曹太傅也誇安兒聰慧……”

雲安攥著永明帝染血衣袍,小聲啜泣。

她很想抱著父親僵硬的屍身放聲大哭,卻發現此刻她連放聲哭泣的資格都沒有。

殿外傳來腳步聲,雲安胡亂抹了一把眼淚,強忍著哽咽,撒腿就往後殿跑,跳窗而逃。

......

溫熱淚水和著風雪,濺落在地麵的厚雪上,融出小小的坑窪,就如雲安以後要走的路——不會平整,充滿崎嶇坎坷,稍不留神便會墜入深不見底的深淵。

雲安一遍遍地自我撫慰:她不能任性,不能沉浸在無儘的悲傷中,她要活著,她要手刃仇人。總有一天,她會奪回屬於雲氏的一切。

揣著永明帝逝前給她的兩枚暗符,雲安尋了一鮮少人跡的長廊離開,直走到最偏僻的冷宮,刨開一處枯草垛,顯露出一個僅容得下四五歲孩童通過的殘洞。

她回頭深深望了一眼,對於這深宮,怕是沒有誰比她更了解了,隻是從今往後這兒再不是她的家。隨後,毫無留念地轉身蹲了下去,趴在雪裡,使出渾身的勁兒從這方小洞口鑽了出去。

渾身蹭染汙泥雪水的雲安眼見巍峨殿闕遠去,拔下了發頂的珠花,裹同暗符揣在懷中,漫無目的地走著,奈何道路環生,卻無一條屬她歸途。

風雪鋪天蓋地而來,雲安緊了緊身上的棉衫,雙手握成團放到嘴邊哈氣取暖。忍饑受凍走至一處巷道拐角處,迎麵撞上一打扮亮麗的婦人,被婦人攔了路。

婦人看清雲安的長相,麵上露出欣喜,心中喜道:她的春意閣生意有救了。

“哎喲,哪兒來的小丫頭?長地真標致,你是誰家的姑娘啊?”

婦人彎下腰望著雲安的眼睛,越看越歡喜。言笑晏晏間,頗具風情。

“我沒有家了。”

雲安眼眸異常紅腫,無一絲光亮,她環抱著被凍地瑟縮的身子,沒有抬頭,好似失了魂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