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來春風徐徐,微涼無寒,帶著點點植物汁液的氣息。
玄安屋子的窗開向後院,後院中的一顆兩人合抱粗的柳在春風的吹拂下,抽出嫩綠的芽葉,陽光一束束穿過葉隙,嫩綠的葉泛著金色光芒。
風一吹,垂柳細枝條時不時飄進窗內,隨後又像個嬌怯的姑娘不舍離去,將將離開,複又進來打在窗楣上。
榻上的玄安被陽光晃得有些失神,順手去掐柳條上的一片尖細綠葉,天青色的廣袖撫過書頁,帶著書頁翻動,隨後她收回手,將掐斷的柳葉壓於書中。
距離戈弋在春意閣安下已經兩月有餘。身上帶傷的緣故,他足足在床上躺了半月養傷,期間,玄安去看望過一兩次。
兩月多的將養,戈弋臉上皸裂的肌膚已然恢複,身上也長了些肉,現下瞧起來全然是個乾淨俊秀的小小少年,誰能想到他曾經是個臟臭的乞丐呢!唯一紮眼的就是那歪扭鬆動的束發。
戈弋端端正正坐在玄安屋中的書案前,態度極為認真積極,隻是事與願違,那最簡單的字也被他寫得歪斜,辨不清字本來的樣子。玄安看了倒也不惱,耐心指正了一番,才坐到彆處翻閱起晦澀難懂的古籍。
低頭疾書的戈弋緊鎖眉頭,一筆一劃描摹著玄安所寫之字,絲毫未察覺衣袖上暈開了一大片墨跡。
玄安放下書,走到案邊,垂眸看著他寫的字,不徐不慢地開口,“慢慢來,萬事不可操之過急。”
最後一字落紙,戈弋擱筆吹了吹尚未風乾的字跡,迫不及待拿起宣紙,向她展示自己的成果。
“甚好,再練。”玄安隻掃視一眼,回以鼓勵的話語。
光陰易遷,不知不覺日已漸沉西山,紅霞印染天際,天光映射進西窗,化作一方紅光,恰巧浮在書案上,作廢的一張張染墨宣紙沉寂在這浮光之中,風一吹,那未壓實的紙張隨風散落了一地。
被紙糊了一臉的戈弋才繚繚停筆,揉了揉酸軟的手腕和僵硬的手指,上前彎腰一張一張拾起地上的紙張。
玄安思緒從書中剝離,看了一眼窗外,時間已是不早,今日十五,應九娘的要求,得舞上一曲。
“戈弋,你過來。”玄安注意到他快要鬆散墜落的束發,看著很不舒服,有些礙眼,“你的頭發誰給你束的?”
“平常都是我自己束的,就是今日急了些,沒束好。”戈弋走近,在離她一步之遙的地方站定,他不能再靠近,再近就逾越了。
玄安放下書,坐正喚他,“去把我梳子拿過來。”
“好。”
戈弋將懷裡的廢紙擱在案上壓實,輕車熟路,很快從梳妝台拿過她的桃木梳遞給她。
他經常會被玄安帶上來練字習文,來過幾次,他就將她屋子裡的陳設擺件一一印在了腦海中,什麼物舍放在什麼位置,他都一清二楚。為此他暗暗竊喜,因為他是春意閣唯一進過玄娘子寢屋的人。
原本他以為玄安叫他拿梳子,是要給自己梳理頭發,所以此刻他低頭不知所措的望著鞋尖,以往練好字,她都會叫他離開,但今日她沒有,他就有理由在這裡多待一會兒。
“過來,蹲下。”
戈弋以為自己幻聽,抬頭呆愣愣地望著她。
“我給你梳頭發。”玄安靜靜望著他,看他不動出聲解釋。
她聲音很好聽,冷如山間流淌的潺潺清川,媚似蠱惑眾生的妖魅,讓人想靠近又怯步。
他竟再次聽入迷了!
戈弋“哦”了一聲,神情依舊呆滯,每次她對他好,他都感覺像是在做美夢一般,醒來就會破滅。
戈弋幾乎同手同腳走到她身前,貼著玄安的腿蹲下,眨巴著眼睛。極近的距離,幾乎能感受到她身上傳來到暖意,他雙手緊緊扣在一起,手指不停絞動,不知該如何是好?
玄安輕推一下他的背,抬手給他解開青色發巾,搭在他肩上,“你彆板著身子,放鬆下來,靠著我的腿。”
戈弋很聽話地照做,放軟身子,後背緊緊貼著玄安的腿。
發質略微毛躁,不過比起剛來春意閣時好上不少。
玄安抓起他一縷打結的頭發,抿著唇,很想一把甩開。
“你多久沒洗頭了?”玄安沉聲問。
“三天。”戈弋屈著右手指,不停地摳著掌心,有些不安地回答。
三天是多還是少?她這是嫌棄他臟嗎?他明明洗得很勤,也很講究乾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