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閣,西廂柴房,燭光閃爍。
屋內傳來鋸木和劈柴的聲音。
一根乾長木被架起懸空,小六左腿踩在長木上,弓著背,雙手握住鋸柄前後拉動,細小木屑橫飛掉落。
戈弋則撿起被鋸成短節的木頭豎著放到大木墩上,高高舉起斧頭劈下去,木頭頓時被劈成兩半倒下。
兩人麻木地重複著動作。
“戈弋,小六,快點把剩下的柴都劈掉,不然今晚乾不完活計,你們明日又要被九娘責問。”
小廝頭頭剛跨過門檻,往柴房邁進一步,吩咐小六,戈弋加快手上速度,就被屋外兩個小廝喊住,“快開始了,還去不去看啊?”
“看看看。”小廝頭頭急急轉身,差點自己把自己絆倒,穩住身形忙望著快步離開的兩人,“唉,你們等我一會兒。”
兩人沒停下,留給他一對背影,“快點兒吧!待會兒玄娘子都開始舞了,去晚了可看不到,多可惜啊!”
玄娘子?
舞?
戈弋停下動作,片怔刹那,失魂似地立即拋下斧頭,撒腿就往外跑,與小廝頭頭擦肩而過,帶過一陣風。
小廝頭頭:“???”
小六悶聲認真鋸木,忽然餘光瞥見地上成堆的短節木頭,心想這戈弋是越發怠惰,乾活兒忒慢,轉頭準備說說他,“戈弋,你乾嘛……”
呢字還沒說出口,小六發現身後空無一人,音節止於舌尖。
小六撓了撓後腦勺,嘟囔一句,“人呢?”又轉身繼續乾自己的活兒。
戈弋跑到偏門時,偏門已堵著一堆小廝婆子,擋住他的視線,他墊著腳尖努力伸長脖子往裡看,依舊看不到分毫,隻能看見人牆之上從裡透出的明光。
“借過。”戈弋低聲說著,一雙手向兩邊扒開人群,開出小道,瘦小的身板使勁往裡擠。
“擠什麼擠呀!”一婆子翻了個白眼,尖著嗓子喝道。
“彆擠,待會九娘看見,都等著被罰吧!”
“唉,誰不長眼,踩到我腳。”
“痛痛痛,彆踩。”
……
人群中頓時你推我攘,誰都想站在最裡側,獲得最佳視野。
戈弋不知不覺中竄到人群前,站在前麵的小廝一把逮住他的後衣領,“小兔崽子,原來是你擠呀!你不劈柴來湊什麼熱鬨?”
“我來看……”戈弋眼珠子轉了轉,傲嬌道,“我來看阿姐跳舞。”雖然他不想這樣叫,但現下這樣叫能跟她拉進關係,占點人情便宜,混進去看她,索性就叫了。
他來這裡許久,還從沒看過她作舞,每次她上台時,他不是在劈柴就是在廚房燒火,等知道後都已經席散人離。
這次說什麼他都要去看,罰就罰,他不怕。
責罰換她舞,賺的可是他,一點兒也不虧。
“阿姐?這兒沒你阿姐,麻溜回去劈你的柴。”
戈弋不想跟他多說,用力掙脫他的桎梏,如一條滑膩的魚兒溜走,混進一樓正廳堂。
“誒,你怎麼不拉住他,待會九娘看見,又說是我們沒看好他。”
站在前麵的小廝攤了攤手,也很無奈,“誰攔得住他,玄娘子的人,不好得罪,由他去吧!他犯了什麼錯還有玄娘子兜著呢,輪不到咱們,咱們就老實待在這裡,能看到玄娘子的一小段舞就知足吧!”
廳堂魚龍混雜,十分擁擠,戈弋穿過層層人浪,挑了個視野開闊的地方蹲下,他還是挺怕九娘厲聲教訓人的,能避免儘量避免。
他仰頭就看見站在三樓往下看到玄安,她依舊淡然自若,處變不驚。
舞台隅落,春然一身白衣端坐在琴前,兩手撫琴弦不動,夏棠同樣一身白衣,倚台柱而立,手持玉笛,等待九娘的指令。
九娘早已下樓立於舞台中央的大鼓,見所有人都準備好,便拿起鼓槌有節奏地敲響鼓麵,連敲三聲。
“嘭—嘭嘭—”
鼓音漸散,廳堂的眾位看客皆閉了嘴,現場頓時鴉雀無聲,有的人緊張地屏住呼吸,有的人內心如鼓在搗,麵上卻不顯……皆等待仙子降臨。
高昶之挑眉。
這樣的演出方式他還從未見過,深覺春意閣吸引人的東西可真多,早知如此有趣,他就拉著太子一塊兒來。
直至鼓音完全消散,春然指挑琴弦,發出一個音節,再一抹琴弦,長音持久,久久不滅,夏棠持笛吹奏與之尾音相和。
成片的淡粉色花瓣從天而降,像是在下一場粉雪。
玄安借著矮凳,踩上欄杆,用力往後一蹬,借力一躍,隨粉雪一同相墜,如不慎跌落九天的神女,唯美至極。
自下往上看去,她的裙底竟開出了一朵盛大的血紅花朵,層層疊疊,就如重疊的花瓣,風一吹掀起千層赤色漣漪。
玄安伸出右手抓住從橫梁垂下的紅綢,一個旋轉,來到戈弋上方,她瞧見他呆愣地蹲著,視線聚在她身上。
早在她飛身而出時,戈弋就看癡了,他抱著膝蓋,仰頭死死盯著她,她往哪兒移動,他的目光就跟著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