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家落於春意閣西邊,從安昌侯府駛去許家,須橫跨大半京都城,此去路途稍遠。
途經春意閣時,風襲幡動,夏棠眼睫翕動,略含深意望了一眼春意閣,幽幽啟唇,“玄娘子,你回春意閣吧!我送他回家。”
夏棠的語調淒慟,滿心滿眼僅剩懷中血冷體僵的許嵐,暫時裝不下其他,卻又故作逞強。
玄安沒有拒絕,頷首叫停馬車,又放心不下她,故回頭道,“夏棠姐,我去叫杏兒陪你同去。”
夏棠拒絕道,“不必,我想獨自送他最後一程。”現在她隻想陪他走一段路程,不想任何人打擾。以前許嵐總覥著臉邀她遊湖賞燈,亦或隻是簡單與她順路欲同行,她始終以傲嬌的姿態奚落他,從來沒給過他好臉色。如今想來,心下絞痛,她對他終是抱愧,他為她而死,她得為他做些什麼,心裡才會好受些。
眼下情況特殊,玄安怎會安心獨留夏棠一人離去,故勸說道,“夏棠姐,和該有人伴在你身旁,這樣春意閣的姐妹多少放心些。”
說罷,玄安沒等夏棠回聲,就彎腰出了馬車,剛探出半個身子就與蹲在正門前階梯上的戈弋四目相對。
扶光直直照射在戈弋身上,臉麵被曬得泛紅,一看便知他準定是在門前蹲了許久。
戈弋瞧見她略微皺起的眉頭,急忙起身拍掉衣擺沾染的灰塵。他聽旁人說玄安出門未歸,就加快迅度,很快將手裡的活計忙完,空閒下來就到門口張望等她回來。
玄安向戈弋道,“去叫杏兒過來。”
聽了吩咐,戈弋小跑去叫來杏兒。
杏兒趕來後,玄安特意輕聲交代杏兒許多事項,又擔心夏棠想不開,做出些什麼傻事,所以囑咐杏兒好生守著夏棠,該勸的要勸,該阻攔的要阻攔。
戈弋跟在玄安身側,餘光瞥她,“阿姐?”
“做甚?”
“沒什麼。”
又是這樣,喚她一聲“阿姐”,問他何事,他又不言。若是再有下次,她便不再作理,任憑他怎麼喚。
“阿姐?”
玄安佯裝慍怒,道,“你到底想說什麼?想說便說。”
見玄安有些生氣,戈弋惴惴不安地問,“夏棠姐可好?”其實他不是想問這個,他想問的是昨日那位男子是誰?
今早那名小廝送畫卷來時,他就在偏門處,隔得有點距離,他並未聽清楚他們具體交談了什麼,但他親眼看見她隨著那名小廝離開。
不知怎的,他就想起昨日在東客廂外麵聽到的“送畫”二字,兩者聯係起來,他就知道她是去與那名男子相會。即使大致能猜到她去所為何事,但他心裡隱淡的一抹情緒還是被他輕易捕捉到,是失落,亦或是彆的情緒,他好像見不得她和彆的男子靠太近,也見不得她對彆的男子太好。
玄安沒察覺他的異樣,回道,“暫時無事。”
不經意瞥見他額上沾的一抹泥塵,玄安停下腳,從袖中取出手帕輕柔地為他擦拭。
柔嫩的指尖劃過眉尾,使戈弋僵在了原地,伸出舌頭舔了舔被曬得乾涸的薄唇,窘然一笑,連忙解釋,“方才樵夫挑柴來,應該是我去搬柴不小心蹭到的。”
泥塵乾裂緊貼戈弋額間皮肉,玄安連擦好幾下才拭去一些。
玄安沒理會他的解釋,邊擦邊問道,“九娘呢?”
戈弋回道,“姑姑在賬台。”
“嗯,你自己再擦擦。”玄安把臟了的手帕隨意塞在戈弋手中,急著去尋九娘述說夏棠的事。
戈弋低頭看著手中的雪色手帕——帕角刺繡著兩朵瑩白蘭蕊,幾瓣呈凋零姿態點綴帕麵,精致中帶有幾分零落美。
翻轉帕麵,其上染了汙泥,即使這樣,溢散出的沁人奇香也無法讓人忽視。
眼看她身影漸遠,沒有收回貼身手帕之意,戈弋收斂視線想了想,最終沒有歸還,而是視若珍寶地將手帕認真疊好,揣在懷中,移於左心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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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因著夏棠的事,九娘無心經營生意,在玄安回來與她說起安昌侯府門前的事後,九娘就掛上歇業的牌子,早早打了烊。春意閣的姑娘們知曉夏棠還未回來,皆相聚在一樓廳堂同九娘一起等候,沒有昔日的嬉鬨,個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異常安靜,臉上皆是焦躁之色,隻言片語亦無。
玄安僅叫杏兒跟著夏棠,九娘覺得她考量欠妥,便又招手喚來兩名身手較好的小廝尋去許家,護送夏棠和杏兒回春意閣。
誰知這一去,許久不見人回來。
日漸西移,光沉暗湧,紅樓沐曦光,街道上人影漸少。
“九娘,都是奴婢失職,看丟了夏棠娘子.......”
杏兒跌跌撞撞跑來,撞開春意閣正門,頭發散亂,頭上的珠釵不見蹤影,臉上的妝花亂掩真容,淚痕明顯。
若不聽聲音,誰能知道她是杏兒。
杏兒跌跪在地,匍匐到九娘鞋邊,臉貼著地,不斷抽泣,雙肩瑟抖,“懇請……九娘責罰。”
九娘俯身將她撫起,蹙眉問,“你先起來,說說怎麼回事兒,你回來了,夏棠呢?她去哪兒了?”
“到許家後,夏棠娘子背著許公子的……屍身進了許家門,當時許家人哭成一片,夏棠娘子向他們跪下連磕了三個響頭,說明許公子的死因之後,就吩咐奴婢在許家幫襯料理,她去出恭,待她回來,就一同回程。哪知夏棠娘子遲遲不回,奴婢尋遍整個許府都不見蹤跡……”
“是奴婢糊塗啊!沒做多想就應下,也沒留意夏棠娘子是否真的是去出恭……都怪奴婢失職,請九娘責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