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段話,小姑娘的表情登時變得為難起來,她看著薑海霧,詢問道:“姐姐,一定要簽嗎?”得到了肯定的答複後,她扭捏地咬了下嘴唇,愧疚地說:“那好吧,但是我的字不好看,姐姐你彆介意。”
“沒事,孩子的教育問題呢,是要靠家庭和學校共同完成的。”薑海霧義正辭嚴道,“簽字呢,也是為了讓家長們驗收孩子在學校所學的知識。”
三人走進了教室,薑海霧把李永智的作業本找了出來,翻到最新一頁,誇讚道:“你看,他的字寫得很規整,組詞也十分準確。”
小姑娘隻看了一眼,便又心虛地垂眸,附和道:“姐姐費心了。”
薑海霧走得匆忙,沒有帶筆,便讓李永智拿出文具盒,從裡麵取出了一支中性筆,再遞給小姑娘,又指了指作業本上空白的位置:“呶,在這裡簽你的名字就好了。”
小姑娘握緊中性筆,在二人灼熱的目光下,窘迫地開始簽字。
薑海霧注意到,她握筆的姿勢很奇怪,筆畫完全不對,每一筆都落在了她意想不到的位置,一看就是沒有係統地學習過,實在不像是經曆過九年義務教育的人。
她困頓地、努力地寫著,最終還是在作業紙上留下了姓名。
寫完後,她把鬢邊碎發理到耳朵後麵,不好意思地說:“對不起姐姐,我沒怎麼念過書,不太會寫字。”
她的字雖然寫得歪七扭八,但薑海霧還是認出來了:李招弟。
她叫李招弟。
多麼諷刺。
沒有人會不知道這個名字的含義,這代表著她的出生是不被父母所期望的。雖然名字隻是個代號,但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她首先是她自己,然後才能是其他的身份。可這個名字,代表著她不是為她自己而生,而是承載著“招來弟弟”的使命。
父母甚至都不願意裝裝樣子,就那麼明晃晃地取作“招弟”,當真是把“重男輕女”闡述得淋漓儘致。
的確,有很多重男輕女的家庭,他們隻想要個兒子,卻生了好多個女兒,便不負責任地為女兒取名“來娣”“招娣”“盼娣”等等,也不知他們是自作聰明還是聰明反被聰明誤,隻以為在“弟”字前麵添一個女字旁,作“娣”字,便能遮掩自己肮臟的本心。
可他們哪裡曉得,“娣”字在古代是稱妯娌或者妹妹的,他們自己狹隘,反而白白給一個女孩兒烙上了一輩子的陰影。
這一瞬間,薑海霧夢回上個世紀。
誰敢相信大清已經亡了呢?誰敢相信現在是二十一世紀二十年代呢?
薑海霧不禁有些懊然,她之所以迫切地想知曉小姑娘的姓名,是因為覺得一直稱呼她為小姑娘著實有些敷衍,現在知道了她的真實姓名,這才明白,“小姑娘”是個多美妙的詞彙。
曆經了這段插曲後,薑海霧興致闌珊,強顏歡笑:“時候不早了,你們趕緊回去吧,這雨一時半會停不了,路上注意安全。”
“謝謝老師。”李永智仰起脖子看著她,“老師再見。”
小姑娘也朝她揮了揮手:“姐姐再見。”
“再見。”
薑海霧佇立在走廊,看著小姑娘為李永智套上雨衣和鞋套,又為他打開另一把傘,塞到他手中。
姐弟倆踏入雨中,漸行漸遠,直到徹底不見。
她這才抱著作業本,打著雨傘往宿舍走。
回到宿舍,她把作業本放到辦公桌上,低下頭,便看到作業本上寫得工工整整的“李永智”三個字,又翻開作業本最新一頁,看著歪歪扭扭的“李招弟”三個字,想起她寫字時窘迫卻努力的模樣,不禁喟然長歎。
房間不大,輕輕側目便能看到牆角,隻見南瓜們安安靜靜地躺在那裡,等候著命運的安排。
她回想起上周末在集市與小姑娘交談的場景。她是那樣的活潑充滿生氣,臉上洋溢著笑容,比陽光還要明媚。
“可是,怎麼會這樣呢?”她不解地自言自語,轉頭走向牆角。
當晚,她又夢見小姑娘了。
夢裡,小姑娘撐著油紙傘,獨自彷徨在悠長、悠長又寂寥的雨巷,靜默地走著,到了頹圮的籬牆,走儘這雨巷,最後消散在煙雨中。
完全複刻了戴望舒《雨巷》裡丁香姑娘的形象。
醒來後,薑海霧再次感到後怕。
她便是這麼一個矛盾糾結的人,一方麵,她因為小姑娘與荊問三分相似的眉眼而對其念念不忘,另一方麵,又覺得這樣的自己太過卑劣,惡心了自己,更惡心了她們。
可她就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內心,總忍不住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