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晨,薑海霧洗漱完畢,打算前往鎮上購置熱水瓶,剛走到操場,便看見一群人從大門處進來,為首的那人便是田稔村的齊校長,而齊校長身邊的那人……
是薑衡。
薑海霧的媽媽。
她怎麼會來這裡?
薑海霧怔在原地,驀地想起她拜托歐陽薇薇寄來快遞,想必是歐陽薇薇將她的地址告訴了薑衡。
薑海霧下意識地想要逃離,然而環顧四周,操場空空蕩蕩,壓根沒有藏身之處。
所以她隻能站在原處,看著他們越走越近。
薑衡留著一頭波形過肩發,將臉型修飾得無可挑剔,鳳眼精致,抬眸卻是不屑一顧的模樣,眼神裡不包含任何情緒,像是參透了世間的一切,再沒有什麼能影響到她。
然而就是這麼一雙不屑一顧的眼睛,在看到前方的薑海霧後,倏地就亮起了光。
薑衡叫停了齊校長,向他致歉:“齊校長,不好意思,我有些話想單獨跟我女兒說。”
齊校長連忙說:“沒關係沒關係,你們母女倆敘舊要緊,我可以先去辦公室等著。”
薑衡從不等人,自然也不會讓彆人等她,於是,她望了望身後,攤開手介紹道:“這是我的助理。”
助理會意,立馬走上前來,向齊校長伸出了手:“校長您好,我叫藺書晴。在來之前,薑總就交代好了一切,關於資助的事情,就由我來跟您談吧。”
薑衡慢慢走到薑海霧麵前,她嘴角彎彎,眼中帶著母性的柔情,她看著薑海霧疲憊的臉龐,抬起手想要撫摸她,薑海霧卻麵無表情地往後退了半步。
薑海霧退後半步的動作完完整整地落入了薑衡的眼中,她眸光微閃,滯了一下,隨即再度揚起了嘴角,語氣裡滿含關愛:“你瘦了。”
薑海霧冷冷地回應:“再瘦也瘦不過高考後那個假期吧。”
“你還在怪我嗎?”薑衡垂下眼眸,歎了口氣,“這五年多以來,你一向乖巧懂事,我以為你已經放下了。”
老實說,薑海霧恨荊問的不告而彆,更恨父母的擅作主張,她從小就是不被父母選擇的那個孩子,他們有什麼資格乾涉她的事情?
過去的五年她確實乖巧懂事,不過都是裝的罷了。
就像她之前對李沉月說的那樣:“當你的力量還不足以對抗黑暗的時候,切記隱忍、蟄伏,等待時機,讓所有人都以為你已經妥協。然後出其不意,等到那個時候,就沒有什麼能攔住你了。”
她裝乖了五年,瞞著家裡人報考了大學生誌願服務西部計劃,一個人來到離家千裡的田稔村,她可以忍受水土不服,也可以忍受飲食口味不符,還可以忍受凜冽寒冬。可如今,薑衡的一句“我以為你已經放下了”卻使她立即破防。
那樣嗆人的煙,那樣陰霾的天,那樣殘忍的離彆……
放不下!根本放不下!
薑海霧努力遏製住即將噴湧而出的淚水,轉過身往宿舍跑去。
她跑進宿舍,坐在床上,渾身止不住地顫抖,她想哭,又不想在薑衡麵前哭。
床頭的竹蟬栩栩如生,竹蟬的眼睛是用相思子做成的,比薑海霧此刻的眼眶還要紅。可即便再像真的,它也不會發出蟬鳴,它就那麼靜靜地待在床頭,像在訴說一場無聲的抗議。
薑衡緊跟著薑海霧的腳步,進入宿舍後,順手將門合上。
她走到薑海霧身旁坐下,輕聲說:“不要再慪氣了,跟媽媽回家吧。”
“我沒有慪氣!”
薑海霧反駁道,隨即倔強地抬起頭,看著溝壑縱橫的天花板,遲遲不敢眨眼,她生怕一眨眼,眼淚就不爭氣地掉落下來。
“回家吧,爸爸媽媽都很想你。”
薑衡頓了頓,又繼續說:“清雪也很想你。”
清雪全名顧清雪,是薑海霧的親妹妹。
薑海霧比顧清雪大兩歲,自顧清雪出生後,她明顯感覺到父母對她的變化,好像……沒有那麼關心她了。
衡者,平正、不偏也。
均者,均勻,使相等。
薑衡名衡,顧均名均,他們兩人,卻沒有哪一個能做到一碗水端平,就兩個女兒,也總是厚此薄彼。
薑海霧不想去談論過往,努力將委屈咽回肚子裡,收起眼淚,她轉過頭看向薑衡,一字一句地說道:“我不會回去的。”
“海霧!”
薑衡用力地喊了她的名字,隨即彷徨四周,憂心忡忡地說:“你看看這裡哪兒像是住人的地方?狹小不說,我一進來就跟進了冰窖一樣,這麼冷的天,你怎麼受得了?”
她低下頭,正好瞥見薑海霧長滿了凍瘡的手,眼中霎時就閃起了淚光。
她當即抓起她的手,不可置信地問道:“囡囡,你的手怎麼了?”
“沒什麼。”薑海霧冷漠地將雙手抽了出來,“我已經住習慣了,也並不覺得冷。”
薑衡哪裡舍得讓她繼續在這兒受苦,索性站起身來,抓住了她的手腕,把她從床上拉了起來,強硬地說:“走,跟媽媽回家。”
“我不想回去!”
薑海霧掙紮著甩開了薑衡的手,像一隻被逼到牆邊的瘋狗,慌不擇路,口不擇言:“你如果非要逼我,我不介意斷絕母女關係。”
薑衡一時滯住,看向薑海霧的眼神多了幾分失落和不解,良久,她歎了口氣,囁嚅著嘴唇,不甘心地問了一句:“為什麼?”
薑海霧也不知道為什麼,她隻知道,她不想回家。
半晌,她才回答道:“我……我有不想離開的理由。”
“什麼理由?”
什麼理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