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地懸崖邊,有比幽都更為冷冽的風吹過,或許是太冰太冷,躺在地上的那人沒怎麼動,顧素衣緊閉雙眼,胸前一個血紅色的傷口浸在血水裡,周圍有農戶走來走去,在他身旁碎碎摸摸,行為不軌。
農戶沒有錢吃飯,他看到人連呼吸都沒有,便偷偷地拔了顧素衣頭上的發簪。
那東西是玉的,能賣錢。
他神色緊張,顧素衣嗆了幾口水,他想起很多事,小時候跟母親一起逃亡,感覺那條回家的路怎麼也走不完。
到底要怎麼樣才能活下去?
如何活下去?
顧素衣眼皮轉動,慢慢轉醒,他心口劇痛,他記得自己是跟顧儼一起摔下來的,那他哥哥是不是還活著?
顧素衣猛地睜開眼睛,眼神惶然環顧四周,他發現這裡有人生活的痕跡,似乎是一片難民營的樣子。
顧素衣撥亂自己的頭發,周圍有官兵巡查,他喊說:“你們這些人是要被發配邊疆的,趕快吃了東西,等雨停了我們就出發!”
顧素衣感覺到一道狠厲的目光盯了過來,他趕忙轉頭,沒有動彈。
他捂住自己的心,心中卻猛地想起一個人,想他耳邊呢喃的呼吸跟溫熱的懷抱。
傅容雪將貼身內甲送給了他……
——等他來,怕是會很晚。
天有點冷,顧素衣收回思緒,他想起這北漠邊疆是發配囚犯之地,離幽都不遠,要不要去找自己的外公——那樓國的國王?
過了片刻,顧素衣看周圍沒人,他發現那官兵身上有金瘡藥,心口傷口不深但是很疼。
顧素衣決定先殺死這個官兵的領頭人。
在這接下來的一刻鐘內,顧素衣聽說一些事。
傅宣清算江湖情報機構時是連根刨起,不論男女老少,隻要暗中密謀策反的便是全部株連九族,但凡與樓國人有聯係的當場砍頭。
顧素衣心想自己母親雖然是樓國人,可他對傅宣這種做法是極力不讚同的,原本還想說潛伏在傅宣身邊當大理寺卿查清楚母親遇害的真相,但如今靠這種做法根本不可能實現殺掉姬令的願望。
那沈琅華心思陰險歹毒,明明是樓國人卻停留擁都這麼久,顧素衣想了一下這個問題,好半天沒清楚沈琅華意欲為何。
他慣性捋思緒,也矛盾得很,跟傅容雪的交易已經結束了,可是為何依舊如此心緒不寧?
顧素衣麵色寡白,他感覺蠻可笑,習慣於寒冬中生存的人怎麼會貪戀那麼一點溫暖了?
這不對。
顧素衣摸向自己的頭發,他發現傅容雪送自己的發簪不見了。
此刻是午間,快到吃飯的點了,顧素衣沒能找到順手的簪子做武器。
這中間有幾個人過來跟他搭話,他沒理,躲在一旁悄悄觀察周圍地形跟人員分布,他心口本就有傷,於是就搭在石頭旁休息。
有官差吆喝著吃飯吃飯,顧素衣覺得很有必要補充體力,於是他也去了,但當他拿到碗並且穿官服的高個中年男子給他打了一碗粥時,顧素衣驚呆了——這不能用飯或者粥來形容,按照囚犯一日三餐的標準,一個成年男子應該有二兩米飯來充饑。
可這瓷碗中純粹就是米湯,連一粒米都沒有的那種。
顧素衣端著碗不是所措,再看這些囚犯身上的穿著,不是破破爛爛就是衣不蔽體,其中不乏小孩跟上了年紀的婦人,他們身材嶙峋,麵容佝僂,完全不像個活人。
犯了罪的王公貴族亦是流放北漠,以擁朝今時今日的財力,絕不會會至於此。
克扣糧餉,挪用公款,顧素衣忍不住心想傅宣的權力到底下放到何種地步了?
而國庫空虛,傅容雪依舊還會守著這爛掉的大好江山?
顧素衣心道,自己跟傅容雪怕不就是一路人,他無法容忍這樣的情況出現,而看這狀況,囚犯們似乎是習以為常了,重刑犯們一個個戴著鐵鏈……
沒有一個人發出抗爭的信號。
官兵來到,他手中拿著一根大鐵棒,衝著人指指點點說趕快吃啊,而顧素衣是埋伏在裡麵的,有人迅速摁住了他的頭,用粗噶的聲音提醒他:“喂!彆惹他,這人可凶呢!你抬頭看他他會抽你的!”
顧素衣看向來人,他是一個十六歲的小孩,他聽他自我介紹說我叫阿多,我是樓國人哦,你彆怕,我看你一個人孤苦伶仃的,肯定對周圍不熟,你是受傷了嗎?跟我走,我有藥給你塗。
旁邊那個偷顧素衣簪子的人露出了凶悍的目光。
他發覺顧素衣的內衣領處還有一枚成色上好的玉佩。
——那是傅容雪給顧素衣的貼身保護符,希望他平平安安的。
顧素衣看阿多不像是壞人,加上他還想找顧儼,於是便跟著去了。
可惜,顧素衣沒能發覺身後人背後亮出的刀。
·
紫宸殿。
傅宣一身明黃的衣袍,神態不怒自威,他從上而下俯視整個朝堂中的人,張嘴便是罵:“你們一個個乾什麼吃的?今日沈貴妃同我說,有人說她腹中龍種並非朕親生子,你們作為朝廷重臣,連龍種都不放在心上了?!”
顧南手持玉笏,神情自若,如常道:“皇上,清水鎮近日水災頻繁,災民受傷嚴重,臣等聽手下探子來報,災民受傷八千七百三十七人等,有一半以上的人至今吃不飽飯……臣懇請撥款白銀萬兩,以濟世惠民。”
傅宣臉上的笑陰陰的,他嘴唇開合,聽到死了那麼多人後,表情沒任何一點波動。
他道:“八千七百三十七人?顧卿家中喪事還辦完,自己親兒子一個死一個失蹤,還有一個新科狀元也死了,你親自去清水鎮看了?撥款白銀萬兩?顧卿把國庫當什麼了?便是給貴妃修繕永樂宮也用不著萬兩白銀,區區幾波災民,何須記掛……”
他把折子甩在顧南臉上,顧南閉著眼睛硬生生承受了,他跪地:“臣知罪,臣不敢。”
傅宣道:“輪得到你說三道四?濟世惠民,你跟那寫解甲歸田趕快去死了的何值一樣,整個天下都是朕的,人死多少跟朕沒一點關係!姬相,你來說!”
顧南俯首貼在地上,再不敢多一言。
誰知傅宣當初欽點顧儼作為新科狀元安的是好心還是惡意?
江山是陛下的江山,他作為臣子不過是儘分內之責,如今,妻離子散……
顧南眼神茫茫然。
姬令神色像是什麼都運拳在握的樣子,他很想把顧南給踢下台,但對方說錯一句話就是跪在地上不言一句,十分不討喜。
姬令習慣說好話,他道:“萬歲爺說什麼做什麼都是對的,顧相年事已高,如今正是家中興白事的好時候,帶了晦氣衝撞萬歲爺是他的不對,顧老夫人說那親王一事……”
傅宣道:“姬相話說得好聽,什麼親王什麼位?我怎麼不知道,顧老夫人縱容長媳謀害沅舒的弟弟,姬相跟顧老夫人何時這麼熟悉了?也要替那關在牢中的宴親王說好話了?這天日子好啊……顧老夫人不記著孫子死了,卻不記著自己小兒子坐牢裡沒好東西吃,要出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