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若風冷笑,“這瘋女人,膽大包天,試問有誰!敢生這麼半個孩子丟下不管,還一瞞好幾年的,你跟我不都騙得好慘嗎?!”
傅容雪:“胡言亂語,枉為人子人夫。”
淩若風被罵爽了,又說:“無事不登三寶殿,有事找我?”
傅容雪:“我姐鬨絕食好幾天了,你去勸勸?”
淩若風:“關我什麼事?!瘋女人說走就走,我勸得住她嗎?我真恨不得弄死我自己。”
他話輕輕的。神態間有些失落,也說,“我爹自小就不在我身邊,怎麼我有了個女兒,也不告訴我呢?”
傅容雪麵露擔憂,存了十分,“如果擁朝傾覆,你又當如何?”
“哈?”淩若風打了個哈哈,笑說,“跑啊,我又不像你那麼死板,是整個王朝辜負了我,我又不是沒努力打過仗,可皇帝蠢我還不能跑嗎,哪有我去適應他,是它對不起我,我乾何給他做嫁衣。陳千要怎麼爽,就怎麼爽。”
傅容雪覺得跟淩若風到底是有分歧。
淩若風嘿笑,見他麵露難色,開玩笑說:“哎,你真是日子過太舒服了,彆人做什麼你跟做什麼,但到底,你是你,你爹是你爹,我隻覺得我能力有限的範圍內讓自己過得最舒服是最爽的,你是哪哪都不爽,又不是缺胳膊少腿。”
傅容雪:“我跟你真的沒法溝通,你從來都不懂我在說什麼。”
淩若風:“你就是想得多,做得少。遂自己心意來。”
傅容雪:“有用嗎?”
淩若風:“你要做一件看上去絕對正確的事,又想它不要那麼受人千夫所指,你活在彆人眼睛裡啊?從傅家離開,你也不見得好上多少。”
傅容雪心煩到不行,就好像他很喜歡彈琴,但謝長留總說他沒一點天分,彈出來比狗啃骨頭的聲音還難聽。
他眉頭始終是皺著的。淩若風歎了聲,“還彈琴不?我記得你不是好愛彈琴的嗎,一天抱著個琴也不跟任何人說話……”
傅容雪露出無奈的苦笑,“就算我一天練七八時辰也比不上顧素衣輕輕撥兩下琴弦,練習了又怎麼樣,我求而不得的東西,他卻輕輕鬆鬆放棄了。”他似乎是想到痛處,“活著太難,很不舒服。”
淩若風:“你才幾歲,算個毛啊……天才跟普通人之間隔了無數個台階,我講這話你彆不愛聽,世界上沒有舒服的地界,你以薑堰他娘那般的技藝為超越的對象,怕是八輩子也達不到,樓國老國主可是精通音律的大家,你家祖輩世代都是武將,更不用說,薑太後跟顧亦寒都是這方麵的高手,人家二十年童子功你十七八歲才學著拿琴,沒有可比性。”
淩若風吃了一根辣椒,又道,“其實,你彈琴是真不好聽,但我佩服你的執著。”
傅容雪不知道他是褒義還是貶義,既覺麵紅耳臊,又覺與世界哪一處都不相容。
遺世獨立不像……傅容雪啞口無言,便道:“我走了。”
走時他覺著餓,又再提筷子吃了一口肉,卻聞到一股膻味,仿佛是放了好久的那種老肉。而這一盤菜要十兩銀子。相當於一個普通農戶半月的生活費。而且分量就寥寥幾塊,幾根胡蘿卜絲,再是幾根青辣椒。
淩若風也說:“我得帶你姐去避難,等會兒我去看看他……”
傅容雪較真的個性上來了,他喊了聲店小二,道:“你們老板呢?!”
傅容雪並不是非常注意招搖的個性,穿著打扮也不似平常的富貴人家,隻是像普通的公子。
淩若風心想,黃石樓大抵算是踢到鐵板,傅容雪雖然看上去好相與,但對這種事是吹毛求疵,到了一個極致。
他剛才還打算就這麼算了的。
便也隻能,看看好戲了。
黃石樓那條街是清水鎮有名的酒樓街,各路文人雅客時不時聚集,把酒言歡,春日宴飲。
店小二穿著製服來了。
這裡的人講究,進店都是要經過培訓的。
傅容雪道:“你們的肉是餿的。你們老板呢?”
店小二:“那這樣好不好,客官,我給您換一盤,怎麼樣,咱們跑堂掙兩個錢也不容易,您將就將就吃下,彆計較了。”
傅容雪冰冷重複:“把你們老板喊過來,我不說第二遍。”
店小二:“我給您換一盤大的,您看如何?”
傅容雪:“我最後再說一遍,你們老板喊過來。”他心平氣和,說著指責的話。
店小二:“客官您彆生氣,我們這都是用的上好的牛肉,新鮮的啊。”
傅容雪:“把你們老板的老板喊過來!你耳朵是聾了?!花這麼多錢吃個飯,老主顧都敢這麼羞辱,你們是當我好欺負?!”
店小二也震驚了,他癟癟嘴,離開時嘴上不忘默念,“什麼人嘛,看上去一副人樣,內心卻是這個樣子,沒錢就不吃唄,吃不起還有理了?”
老板正是陳晗。
陳晗正在跟朋友們一起吃飯,他下了樓,拍拍手,笑說:“我還以為叫罵的人是誰呢,原來是大名鼎鼎的謙遜——公子,傅容雪啊,這是被趕出了傅家,無處可去,也沒錢用,所以來我這清水鎮的酒樓吆喝了?各位看看看看啊,他長得美不美?聽說醫術妙手回春,可是就沒救回!淩家的二小姐!哈哈哈,也是咯,美人遲暮,都是這樣子。”
群起而攻之的笑聲魑魅魍魎一般襲過,傅容雪麵色頓時蒼白起來。
這是他沒告訴顧素衣的事,也是不敢告訴他的事。
傅容雪失語了。
陳晗款款而來,他走到傅容雪麵前嘗了嘗肉,又說:“各位,我親自嘗嘗啊,這肉是我親自采買,如何能把壞的端給顧客啊,保不齊是傅公子撒謊。”
周圍討論的聲音越發大了。
“我們的肉沒有啊,是不是嘗錯了。”
陳晗把筷子拍在桌上,他瞪著傅容雪輕蔑道:“人人都說你謙遜和藹,也不過如此。”
陳晗早就知道傅容雪常來這裡,便刻意用發臭的肉惡心他。
仿佛這樣,就可以產生一種無邊的快感。
他的笑越發陰鬱,又道:“我就是存心的。”
傅容雪盯著他,“清水鎮兩百多條人命,你也不怕報應嗎?”
陳晗笑得平淡又癡癲,“你不去問責你兄弟傅舟,卻來問責我,沆瀣一氣,連理枝就是這麼來的?官官相護,真他媽惡心。”
他又道:“區區幾條人命?整個擁朝都是我陳家的,你信不信,哈哈,你彆不信啊,我爹什麼事情都能擺平,你們,又算什麼?”
陳晗也有一張極為俊美的臉。他是陳國公府獨子,也是嫡子。
陳千最近囂張萬分。
陳晗裝都不想裝了。
傅容雪看他,“姚氏的兒子才三歲。”
“還怪我?當官的哪個手底下不經人命,你敢說你傅容雪當官時沒有害過人嗎?笑話!你敢說,你父親傅正在位,沒有害過人嗎?我不信。”
陳晗說得信誓旦旦,“我祖父世代為擁朝賣命,如今這皇帝要把過去的恩人給砍頭的砍頭,斷手的斷手,他媽的就是個白眼狼,”他把筷子扔在桌上,又說:“如今在位的人!有哪個沒為自己謀過利?!彆把自己說那麼清高!”
陳晗拍桌子的聲音很大,那上頭的指節發白。
重重的一聲響。
淩若風霎時瞪大了眼。
顧素衣……來了。
顧素衣右手拿起桌上的一碗雞湯,旁邊是酸辣魚的醬汁。他隨便攪拌一下,麵無表情,隨即拿起湯從陳晗頭頂緩緩的、慢慢地澆下去。
香辣的湯水從陳晗頭頂淋到腳,淅淅瀝瀝淌下去。
顧素衣輕描淡寫說:“說什麼呢?我聽聽?”
顧素衣又將碗一個倒扣,扣在了陳晗的頭頂。
陳晗瞪大眼,徒然地瞪大眼。
忽然間,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