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明天方案必須出來,出不來你也不用來公司了,趁早走人!”這是孟麗從辦公室出來的時候總經理丟給她的最後一句話。
身上的襯衫差不多已被冷汗浸透,孟麗一手捂著肚子一手夾著厚厚的A4紙,踉踉蹌蹌朝自己的工位走去,一屁股坐下,趴在桌上大口喘氣,狠狠揉搓著墜痛萬分的小腹。
連日來的超負荷工作和痛經的折磨讓她無力抬頭,迷迷糊糊中,她感覺自己工位上有什麼東西在動。
吃力地掀開眼皮,映入眼簾的是個冒著熱氣的紙杯。她也不管那杯子是否太燙,一把抓進手裡,偏頭朝旁邊工位上的張彥道了聲“謝謝”。張彥愣了愣,隨即暖暖一笑:“不客氣!”
“咕咚咕咚”幾口熱水下肚,像是剛從水裡撈出來似的孟麗終於能揉著肚子坐直身體。
翻開電腦裡的文件,對照著會議記錄,一點一點仔細修改方案。
牆上的掛鐘在忙碌地掃秒,汗珠滴落在桌上、地上“啪嗒啪嗒”的聲音在空蕩蕩的安靜得死寂的辦公室顯得格外刺耳。
最後一封郵件發出去之後,孟麗終於抽出時間看了眼牆上的表,淩晨一點。
寫好請假申請,放在辦公桌上最顯眼的位置,孟麗收拾起電腦包,揉著小腹,準備下班,卻一眼掃見了角落裡的設計李頌熙。
孟麗跟他打了個招呼就要下樓,李頌熙卻走了過來,問道:“孟姐,這麼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孟麗沒有欠人人情的習慣,聽他這麼說,趕緊擺擺手“不用,我離家近,走回去就行了。”說完跌跌撞撞地飛速下樓而去。
還好她有先見之明,租的房子離公司不遠,平時走路也就二十多分鐘。茫茫夜色,偶有車輛疾馳而過,但沒有出租。孟麗咬著牙,一步一步向自己的出租屋走去。
也許是腹痛的折磨讓她覺得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被無限延長,也許是夜色太璀璨模糊了她的雙眼,也許是當年千裡獨行無人相送的孤寂讓她思緒翻湧、有苦難言,二十分鐘的路,像是走了一個世紀那麼長。
打開門,無力地靠牆蹲下,眼中的淚水再也抑製不住地簌簌而下。
哭過之後,起身從抽屜裡翻出以前的退燒藥和感冒藥,就著杯底的水喝了下去。以前也經常感冒發燒,每次都是吃點藥,熬過幾天就沒事了,孟麗已經習以為常。
沒有開燈的房間,孟麗軟軟地趴在床上,眼睛緊閉,滿臉虛汗。
她抽出手想擦擦臉,不經意間,指甲碰到了鼻子旁邊的小水泡,頓時疼得她倒抽了一口氣,待她睜眼,卻見自己床頭赫然立著一個男人。
那人靜靜站著,頭發短且碎,淺淺蓋住他眼睛上的黑色布條,下巴圓潤光滑。黑色的襯衫和褲子將他的身形很好地隱藏於夜色。
似乎覺察到孟麗的目光,那人輕聲道:“你病得很重,還在流血。”
突然出現的男人,以及他淡定的陳述,不及身體上的痛楚更加刺激人的感官。怔愣過後,孟麗拿過枕頭墊在肚子下麵,伸手指了指桌子:“你能幫我倒杯水嗎?”
男人掃了一眼桌子,走過去接了點水,按了下燒水按鈕。
他背對著孟麗:“有紅糖嗎?”
“有,在桌子上。”
男人開始在桌子上翻找起來。本來就沒開燈,再加上他眼睛蒙著布條,等他找到紅糖包的時候,壺裡的水也燒開了。
男人把紅糖水遞給孟麗,自顧自地坐到了對麵的沙發上。
平日裡再平常不過的一杯熱水,此時此刻卻變成了解救腹痛的靈丹妙藥。一杯紅糖水下肚,孟麗不再有氣無力。長久的對峙過後,孟麗抱著溫熱的空杯,問:“你,是誰?”
男人歪頭想了想:“我是個病毒。”
孟麗慘白的臉上擰出一絲笑:“病毒?哪種病毒?草履蟲?乳酸菌?”她使勁回憶高中時學過的生物,也隻搜索到這兩個關於微生物的詞彙。現在的她自知無力對抗一個居心叵測的入侵者,對於這個來路不明的男人,隻能是能拖一刻是一刻。
男人臉上的肌肉動了動,道:“草履蟲是原生動物,乳酸菌是一類細菌,它們都不是病毒。”
孟麗:“哦,那你是什麼病毒?”
“我是皰疹病毒。”
“皰疹病毒?那是什麼病毒?”
“是一種有包膜的DNA病毒。”
“這麼厲害?”連這麼專業的術語都用上了,編得還真是儘心儘力啊!隻不過你編這一大堆,到底想乾什麼?
男子雙手抱胸於前,頭向後仰了仰:“嗬嗬。大部分人1到15歲感染皰疹,感染了以後,人的免疫係統會把部分病毒清除,而清除不了的那些會沿著神經髓鞘到達三叉神經節和脊神經節,潛伏在那裡,伺機而動。一旦人的免疫力低下或情緒緊張,潛伏的病毒就迅速激活增殖,再次讓人生病,這才是最厲害的,而我,就是最厲害的那個。”
孟麗強撐著沉重的眼皮,順著他的話往下接:“就相當於我的免疫係統在三叉神經節那裡設了個封印,隻要我身體健康,無災無病,你就一直被禁錮在那裡;但是隻要我免疫力下降,你就會衝破封印,在我身體裡隨意遊走,甚至能出來見我,是這個意思嗎?”
“是!”
終於找到突破口了,孟麗趕緊追問:“那你現在能回去嗎?”
“能,但是我不想回,我要看著你!”
“為什麼?”
“我怕你死了,那樣我就活不成了,你是我的宿主,我得在找到下一個宿主前保證你的生命是鮮活的。”
“嗬嗬,我死不了的。”雖然是一句共存亡的現實描述,但孟麗的心裡還是起了漣漪。自從當初從家裡離開,來到這座城市,沒有人在意她過得是否安好,是否還活著,從一個不知來曆的人嘴裡聽到這麼一通關心自己生命的話,雖然知道那是騙人的,但她還是感到絲絲慰藉,至少自己的死活不是那麼無關緊要。
自知自己撐不了多久,隻能想法子拖一拖這男人,於是孟麗從床上爬過去,抓過他的胳膊:“我想睡覺了,你能給我講個故事嗎?”
“……”
見他不說話,孟麗搖晃著他的胳膊:“病毒先生,講大灰狼和小紅帽的故事就行,從小到大沒人給我講過故事。”放在正常情況下,這種裝可憐的行徑是孟麗最為不齒的,但是現在在搞不清楚這男人非法入侵民宅的意圖的時候,孟麗還是將就使用了一下,好求得自己睡著之後這男人不會威脅自己的生命。
孟麗蜷縮在床上靠近沙發的那一側,雙手抓著男人的胳膊,眯著睡眼:“病毒先生,你給我講個故事吧!”
男人嚅動嘴唇,然後緩緩開口:“從前有一個大灰狼,名字叫阿昔洛韋。有個小紅帽,名字叫皰疹。小紅帽本來在無憂無慮地生長,可不知什麼時候,小紅帽生長的地方來了一個陰狠的角色,它就是大灰狼。大灰狼不但……”
男人低頭掃了一眼睡得香甜的女孩,想把右手從她手裡抽出來,誰知她卻攥得更緊了,嘴裡還嘟嘟囔囔:“嗯……彆動……”
2
第二天孟麗睜開迷蒙的睡眼,第一眼看到的是自己的床頭趴睡著一個男人。她一個激靈坐起,驚恐地盯著他。
男人抽回自己的右手,仰頭:“醒了,你想吃點什麼?還喝紅糖水嗎?”
孟麗搖搖頭,不可思議地看著他。他居然還在這裡,屋裡也沒有任何被翻動的痕跡,他,難道不是非法入室的罪犯?孟麗小聲問:“你真是病毒?”
男人抽了抽嘴角:“你從四五歲開始就經常唇部或口周有水皰,是不是?”
孟麗仔細回想了一下,點點頭。
男人:“那就對了,我就是那個時候感染的你。你中午想吃什麼?算了,我先去冰箱看看吧!”說著起身走了。
孟麗呆呆地看著麵前一身漆黑的人,難道真的是病毒修煉成人了?
她甩了甩頭,想下床去洗漱,可剛穿上拖鞋,就軟軟地倒了下去。
男人拎著鍋鏟,嘴角帶笑地過來將孟麗扶回床上:“還是先彆下床了,你太虛弱,等我做好飯了,拿毛巾給你擦擦吧!”
孟麗不可思議地看著他,每次生病都硬扛過來,從來沒有人會這麼照顧自己。
男人將她安頓在床上後,拿過小桌板,在她麵前支好,將熱水、藥片、鏡子、化妝棉、抽紙等一一擺到桌上,這才轉身回去廚房。
男人重新回來的時候,端來了香噴噴的白米粥和清淡的小菜。
他扭身去衛生間取來孟麗的牙刷,擠好牙膏遞給她,拿過盆子放在床邊的地上,讓她刷牙。等她刷完,又拿過蘸了溫水的毛巾,仔細地給孟麗擦了臉。洗漱完畢,才把小勺遞過來,讓她喝粥。
雖然病中味覺不靈敏,但喝在嘴裡的清粥,還是有那麼些許甘甜,孟麗眼裡泛起了淚花,輕輕問他:“隻有在我最虛弱的時候你才會出現,是嗎?”
男人正端著碗仔細咂摸著口中的粥:“嗯!”
“那如果我病好了,你是不是就要消失了?”
“嗯。所以我我希望你能好起來,但是不要好得那麼快!”
孟麗激動地問:“為什麼?”
“誰想一直呆在那黑暗的角落裡啊,我也想多看看外麵的世界!啊!這粥真好喝,外麵的東西就是好,我要再盛一碗去,你還要嗎?”男人舔了舔嘴角,意猶未儘地看向孟麗。
孟麗搖了搖頭,男人拿著她的空碗去了廚房。
孟麗看著鏡中蒼白憔悴的自己,再望向廚房忙碌的身影,默默將桌上的藥片扔進了垃圾桶。健康而孤獨地活著,不如以病弱之軀沉溺於美好的夢境。
3
雖然在提交方案之後請了三天的假,但是三天之後,孟麗依舊沒有好轉,而男人依舊在她的身旁,悉心照顧。
孟麗拿過電腦,用郵件又請了三天的假。一抬頭,見男人盯著自己,孟麗問:“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