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思念的餘香(1 / 2)

濃黑的眉眼,挺立的鼻梁,不厚不薄的嘴唇,唇形微勾帶起了淡淡的笑意,像是初次見麵的微笑致意,又像是久彆重逢說“好久不見”的表情鋪墊,淺笑中飽含無限溫情。

我摸著墓碑上的黑白照片,眼淚簌簌而下。

還記得初次見他,是在初二的代數課堂。

初二一開學,同學們就嘰嘰喳喳地說今年新來一個男數學老師,長得特彆好看。關鍵是女生討論也就罷了,男生也都在說。我心想能有多好看,難道比電視裡的楊洋還好看?

事實證明,就是比楊洋好看!

他往講台上一站,甚至一句話都還沒說,整個教室就瞬間鴉雀無聲了,就連我那熱衷於轉筆的同桌都不轉筆了,就目不轉睛地盯向講台。

我抬頭,講台上立著一個身穿白色襯衫、黑色長褲的男人。

隻一眼,我便信了書上說的:愛你時,覺得地麵都在移動,你是闖進我生命裡的光,引得我心中小鹿亂撞,兵荒馬亂,地動山搖。

他眨眼掃視了一遍教室眾人,雖然知道他看的是所有人,但我仍有種錯覺,覺得他掃過我時,眼神是不一樣的,因為帶著電光火石,電得我心中炸開了火花萬千。

他靦腆一笑,溫和的眉眼舒展地恰到好處,突出的喉結起起伏伏,不薄不厚的唇開開合合,不疾不徐地對我們介紹他自己。

他說大家不用再好奇了,他跟大家長得一樣,也是一個鼻子兩隻眼睛一張嘴。把同學們逗笑後,他接著說他叫代原華,大家可以叫他代老師,是計算機專業畢業,以後他將教二年級1到7班的代數課,希望可以跟大家一起學習、共同進步,教學相長。

那是我第一次意識到,原來男的聲音能這麼好聽,不像隔壁家大伯粗啞的嗓子,不像賣豆腐的那尖細吆喝,更不像同桌小胖那咋咋呼呼的大嗓門。他的聲音猶如清泉穿石,像風過蘆葦,還像微雨潤物,怎麼聽怎麼舒服。

剛一下課,我立馬找同學借來了字典,查“教學相長”是什麼意思。看著字典上的解釋,我心想,代老師不但人長得好看,聲音好聽,連學問都這麼深厚,這麼好的詞兒連語文老師都沒說過!

那次代數課之後,班上很多女生都把代老師當成了暗戀對象,其中就包括我。

在那個北雁南飛、黃花遍野的秋天,喜歡這個詞開始在我心裡紮根瘋長。

十幾歲的小女生,還不知喜歡和暗戀究竟為何物,但就是隨大流懵懵懂懂地對老師產生了喜歡,連帶著對死難死難的代數也強迫自己去喜歡,那段時間我學習代數的熱情格外高漲。

每次代老師的課,我都會提前預習好功課,即便沒有輪到我做值日,我也會在他進教室前幫忙把黑板擦好。從來羞於在課堂舉手發言的我,在代數課上卻異常積極,每次被他叫起來回答問題我都要開心好久。

休息時間裡如果沒有作業的話,我一般也都會用來學習代數,一邊寫寫劃劃思考卷子上的題目,一邊回想代老師上課講題時的模樣,每每做題,心裡都萬分甜蜜,看手上的卷子都覺得它是世上最可愛的東西。

就這麼,我跟班上很多其他女生一樣,暗戳戳地暗戀了他一年。這期間我的代數成績有了飛躍式的提高,我也成功地把自己的總成績提到了班級第一。

本以為我能憑借自己的成績得到他的關注和青睞,可他第一次主動找我說話卻是在醫院。

那時是初二下學期快期末考試了,我正趁著課間做題,小叔突然跑來學校緊急通知我說我媽被拉去縣城人民醫院了,讓我趕緊去看看。

我放下筆三兩步衝出教室,跑去找班主任請了假,一路狂奔到城鄉公交車站,連自己有自行車可以騎去車站都忘了。

自從多年前爸爸外出打工再也杳無音信後,一直是媽媽操持著家裡的一切,還頂著奶奶的壓力供我上學讀書。我邊跑邊在心裡祈禱,希望我媽不要出事!

還好我在太陽落山前趕上了最後一班車,去到醫院後,隔著厚厚的玻璃,我看到了昏迷過去的媽媽。

躺在病床上的媽媽,臉、脖子、手臂等裸露在外的皮膚上布滿了紅色的斑斑點點,枯黃毛躁的頭發亂糟糟地壓在腦後。

我淚眼婆娑地拉著大夫問情況,大夫說:“你媽可能誤食了被老鼠啃過的東西,得了出血熱,送過來的又太晚,現在肝腎損傷已經……唉。救過來的幾率不大,家裡還是提前準備後事吧。”

我如墜冰窟,癱軟在地。根本不敢想象三個星期之前還滿麵紅光笑盈盈地站在門口叮囑我要在學校要好好吃飯好好學習的人,現在竟然就要突然離我而去。

我艱難地撐住自己從地上爬起來,忍住哽咽,拽著醫生問我還能見我媽最後一麵嗎?醫生說看她的造化,如果她能醒過來的話,想說什麼就趕緊說吧。

我一刻不敢挪眼地守著,守到天空變暗,守到窗外飄起了淅瀝的雨,守到天空又變亮後,終於等來了母親的蘇醒時刻。她醒後,雙眼無神,隻嘴裡含混不清嘟囔:“媽……花生包子。”

我淚流滿麵,媽媽也想媽媽了!之前我就常聽媽媽講起她和姥姥的事。

媽媽跟爸爸是在廠裡打工認識的,後來媽媽不聽姥姥勸阻,非要嫁來爸爸這邊。每當媽媽想家的時候,就總對我念叨說姥姥做的花生包子有多好吃。

小時候我曾問過她為什麼不自己做,媽媽說自己做的沒有姥姥做的那味兒。隨著一天天長大,我才慢慢理解了其中的含義,其實她是想家裡的味道了,而花生包子隻是一種寄托。就像電視上說的,味道落到筆上成了風格,吃進胃裡是鄉愁,刻在心上那是一輩子都解不開的一個結。

看著媽媽在彌留之際仍然心心念念姥姥做的包子,想了那麼多年也沒吃到的包子,我心裡沉重又悲痛。要不是因為我,或許媽媽根本不會年紀輕輕就要命喪於此,她原本可以不用忍受這麼多年守寡守孝一般的生活,她原本可以遠走高飛自由自在過活,都是因為我,是我拖累了媽媽。

媽媽又昏過去後,我忍住眼淚頂著大雨跑去縣醫院的食堂求他們幫我用花生做一份包子,哪怕就一個也行,希望在最後一程能慰藉一下媽媽那顆想家的心。可求來求去,他們沒有一個答應的。正當我急得要跟他們下跪磕頭時,一個溫和的聲音傳了過來:“哎,你不是5班那誰嗎?”

我迷蒙著眼睛望過去,他仍舊是講台上的那白色襯衫和黑色的長褲。

我呆愣原地,久久說不出話,眼淚卻抑製不住,滾滾而下。有人說眼淚是無色的,但卻有著最豐富的生命的色彩。此刻我的淚水裡,既有見到他的喜悅,又有想藏卻藏不住此刻窘迫的無奈,更多的是心裡的悲傷和委屈因為見到了他而不自覺噴湧爆發,怎麼壓都壓不住。

他走過來,問我:“怎麼了?你怎麼在這兒?”

我彆過頭去,擦了把眼淚,說:“我媽得了出血熱,可能救不回來了,她想吃我姥姥做的花生包子,可我姥遠在幾千公裡的外省,我來這想求他們幫我做一份花生包子。”

他轉頭看了一下醫院後廚來來往往忙碌的人,問我:“你知道花生包子怎麼做嗎?”

我:“我媽說是把花生撚碎,拌上芝麻、豬油、鹽、陳皮、胡椒、白糖,包成包子。”

他略一思索,冒雨把我送去了我母親的病房外,對我說:“你就在這安心守著你媽,包子的事兒我幫你想辦法,等我。”說完他飛快消失在醫院的廊道,不見蹤影。

我也不知道我當時怎麼就能那麼信任一個叫不出我名字的老師,他走後,我按照他說的寸步不離地守著母親,時不時回望一下他消失的走廊。

等的過程中,我就想:如果他沒回來,那很正常,本來就不該抱任何希望;如果他回來了,卻沒有花生包子,我也認;如果他能帶著花生包子回來,我一定要跪下給他磕頭道謝。

後來,在我媽最後一次醒來前,他渾身冒著熱氣、滿頭不知是汗還是雨地向我飛奔而來。

他將裝著包子的塑料袋一把從胸前捂著的衣服裡掏出來塞到我手上,又急匆匆飛奔而去,甚至都沒來得及聽我道一聲謝、容我跪下。

我看著手中透明塑料袋裡奇形怪狀但依舊熱燙的包子,望了眼他跑走的方向,突然意識到:這該不會是他自己現包的吧?他鍋爐灶具怎麼來的?食材怎麼弄的?跟哪兒現學的蒸包子手法?在做這些的同時,是不是還耽誤了他自己的正事?

他占用時間,耗費精力,現學蒸包子,冒雨送來,隻為全了我的心意,讓我媽不留遺憾!我,我以後該怎麼謝他?

我掰開包子喂給我媽,媽媽艱難地轉動眼珠看了一眼,喊了一聲“媽”後就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接下來的日子,我的命運因為失去了媽媽的庇護發生了劇變。

先是原本跟著小叔一起住的奶奶,強行搬到了我家,霸占了我媽的房間,然後我又被大伯母帶去了南方打工。為了防止我不去,他們甚至騙我說是要帶我去找我爸,直到把我關進了電子廠才告訴我是帶我來打工。

據大伯母說這一切都是奶奶的安排,奶奶說一個女孩讀那麼多書有什麼用,趕緊出去打工掙錢,等掙夠了錢再要一筆彩禮把我嫁出去,他們對我的任務就算是完成了。

我怎麼也沒想到,媽媽去世還沒幾天,我就從一個對未來充滿憧憬的初二學生變成了電子廠安零件的打工妹。

因為工廠實行的是全封閉式管理,沒有身份證,也沒有各層領導的親筆批準,我們要麼安安分分待在廠裡乾活,要麼就辭職滾蛋一分錢工資拿不到。

媽媽在世的時候,總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跟我說,讓我好好讀書,以後考上大學走出這裡,去外麵看看世界,不要一味地隨大流,早早結婚,走媽媽的老路,讓自己後悔終生。

於是我一遍遍地求著大伯母說我想回去讀書,可卻始終得不到回應。

每日裡左右手同時拿著好幾種零件對著流水線,我腦子裡想要掙紮的思緒也在隨著流水線悄悄溜走。每天去飯堂的路上,看到鐵柵欄外那些同齡的孩子背著書包蹦蹦跳跳去上學,我從最開始的熟悉,到後來的羨慕,再到麻木絕望,曆時四個多月。

就在我快要死心、屈服於命運的安排時,大伯突然打電話問我還想回來上學不?

我不知道大伯是什麼意思,但還是遵從自己的內心,回答他:想。

大伯告訴我說,我可以回去上學,他說過幾天讓我跟廠裡同村的一對母女一起回去,然後去學校找老師看還能不能回去上學。

回到家裡之後,我才從大伯嘴裡得知事情是因何出現轉機的。因為代老師他是大伯兒子小宣的小學同學,有事沒事路過大伯家門口總反複跟大伯強調說你兄弟家那小丫頭學習可好了,將來一準一的是清華北大的苗子,你要不讓她上學,那就是浪費國家的人才,還說即便現在出去打工能掙幾個錢,你讓她上學,成績好了不光學校有幾萬幾十萬的獎勵,她上好了在城裡一個月就能掙幾萬,再怎麼不濟,上了大學彩禮你們總能多要點吧?

他說一次兩次也就算了,說的次數多了奶奶也動心了,於是就讓大伯把我叫了回來,繼續上學。

因為缺了三個多月的課,我重回學校後各門功課都有點吃力,但好在我曾經提前預習過,又加上我肯努力,初三上學期還沒過完,我的成績就都提了上來,成功進入了班級前十。

有了好的成績,我終於不用通過大伯向代老師轉達謝意,而是有底氣親自去找他道謝了。

還記得那天是周日,我騎車從家裡去學校時,在路邊的野草叢裡掐了很多漂亮的小黃花,一朵一朵捋順紮成一大把,鄉野之地沒有康乃馨玫瑰什麼的,隻能買幾個大紅蘋果、弄點這些帶有淡淡苦香的花送給老師了。

我興衝衝地拿著東西到學校後邊家屬院內找到代老師租的房子,剛要敲門時,首先從屋裡出來的是初二7班的班主任謝芳芳。她圓圓的臉上盈滿笑意,問我:“哎,你怎麼跑這兒來了,是有什麼事嗎?”

我一時之間沒反應過來,下意識道:“沒,沒事。”又想到此行的目的,趕緊改口,“我,我是來找代老師的。”

謝芳芳“哦”了一聲,回頭朝屋裡喊了一句:“原華,有個學生找你!”

我被請進屋裡後,局促地在他對麵坐下,心中早已打好的腹稿此時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任何字句,尤其是代老師指著正在沏茶的謝芳芳說了那句“她不是外人,有事你說就行!”之後,我的腦子裡更是一團亂。

謝老師不是外人,那她……

我支支吾吾半天,最後暈頭轉向地把蘋果和花一下塞進代老師懷裡,說:“謝謝老師,祝老師新年快樂。”然後轉身飛也似的跑了,徒留他們在後邊喊“這孩子,陽曆年還沒到呢!”

我渾渾噩噩地走回去學校宿舍,滿腦子想的都是:代老師他談戀愛了?也對,他這麼好看,這麼優秀,怎麼會沒人喜歡呢?他跟人在一起很正常,可是,我呢?我怎麼辦?和我一起暗戀他的那些女生怎麼辦?從初二開始暗戀他的那些女生雖然很多都已移情彆戀,可我還一直喜歡他,並且他還暗中幫了我那麼多,幫我給媽媽做包子,幫我繼續學業,不是他叫我回來繼續上學的嗎?我都還沒長大,他怎麼能跟彆人戀愛?

那天晚上,我蒙著被子哭了一整晚,那也是我自媽媽走後的第一次痛哭。

雖然一切都是那麼猝不及防,但擦乾眼淚日子還要過下去。我要聽媽媽的話,考上大學,走出這裡。也不辜負他幾次三翻去我大伯家苦口婆心地勸說。

一次次壓下心頭翻湧的失落情緒,一次次說服自己他也隻是一個過客,隻是茫茫人海裡一個曾經教過自己的老師而已,我把自己埋進書本裡,更加勤勉地投入學習。

可再怎麼想忘記,卻還是忍不住豎起耳朵盜聽一些關於他的事情。

還記得那次是在飯堂,好些人趁著吃晚飯坐在電視機前七嘴八舌地討論各個老師之間的八卦,我聽得最多的是關於謝芳芳的。

正吃著飯,突然有人說謝芳芳又換戀愛對象了,這次是個縣城裡的一個小官。

這時有個男生喊:“哎謝芳芳不是跟代原華一對嗎?”

另一個女生說:“對啊對啊,我那麼喜歡代老師,就因為代老師喜歡謝芳芳我才主動退出的,這謝芳芳怎麼這樣啊?”

坐在離電視最遠那一排座位上的楊振鬆說道:“這你們就不知道了吧,人謝芳芳跟代原華根本就不是情侶。”

一個女生道:“不是情侶,那為什麼總在一起?我說謝芳芳怎麼每天都有不同的人來找,代老師都不生氣呢。”

楊振鬆一陣嘚瑟:“嗨,我才不告訴你們!急死你們!”

聽到楊振鬆說謝芳芳和代原華不是情侶,我欣喜的同時,好奇心一下子被全部勾起。這楊振鬆是4班班主任的親弟弟,說不定真有什麼小道消息呢?

我端著碗悄悄挪到楊振鬆旁邊,小聲問他:“你說謝芳芳跟代原華不是情侶,真的假的?”

楊振鬆瞥了我一眼,漫不經心地回頭繼續看電視:“假的。”

我不死心,覥著臉向他確認:“他們確定不是情侶?”

楊振鬆不耐煩地看我:“我乾嘛告訴你?你給我啥好處?”

這楊振鬆雖然哥哥是老師,但自己不學無術,總愛抄作業,於是我湊他旁邊:“給你抄我的月考試卷怎麼樣?我已經全做完了。”

楊振鬆眼睛一亮:“真的?你說話算話?晚上能把卷子給我嗎?”

我:“我說話算話,晚上能給。”當時我總感覺有人在背後偷偷看我,轉過頭去瞅,卻又找不著人,就沒在意。

楊振鬆偏過頭來跟我說:“那好,我信你”他趴我耳邊小聲說,“其實謝芳芳是代原華舅舅家的女兒,是代原華的舅舅讓他照顧謝芳芳的。哎,我知道的可都告訴你了,晚上記得把試卷借我哈。”

我壓抑住心中的激動:“嗯好,我下了晚自習給你送你班去,你站班門口等我就行。”

楊振鬆趕緊攔住:“哎哎不行,要讓我哥看見你給我試卷不得抓個正著啊,得找個隱蔽的地方,這樣,你晚上帶著卷子去家屬院那邊從外往裡數第二棵樹那等我。”

家屬院離教學樓遠,並且來往的人少,且沒有路燈,應該不至於被他哥輕易撞見,我欣然同意。隻不過等晚上接頭的時候,來的不是楊振鬆,而是學校有名的女混混:初三8班的楊小莉。

看楊小莉帶著幾個男生圍了過來,我心中默默回想我到底是哪惹著這個活閻王了?

不等我回想出來,楊小莉已經一拳揮了過來,她拳頭裡帶著的金屬拳刺一下狠狠打在我肚子上,她邊打邊罵:“媽的賤人,敢勾引我男朋友,找死?”

我疼得瞬間直不起腰說不出話,蹲在地上捂住肚子渾身直冒冷汗,而對麵的楊小莉給我補了一腳後又朝她身後的人道:“你們幾個,把這個賤人給我拖到那邊的小樹林裡強……”

她話還沒說完就被人打斷,隻聽得遠遠傳來一聲喊:“你們幾個?在那乾嘛呢?”

這聲音,我再熟悉不過,曾經整個初二一整年的代數課都是這個聲音!

代原華過來,看了看月色裡樹蔭底下的我們,問:“這麼晚了你們圍在這兒乾嘛?”

我一看老師過來,捂著肚子強撐著站起來,說:“老師,說出來挺不好意思的,我們在這研究你的八卦,我覺得代老師你跟謝老師之間沒啥關係,他們非說你跟謝老師是情侶。”

代原華:“你認得我?你們幾個吃飽了撐的?淨瞎研究這些沒用的?我跟謝老師就是表兄妹,怎麼可能是情侶?這有什麼可研究的,都趕緊回去睡覺去!”

我急忙從包圍圈裡鑽出來點頭道:“哦哦,我們這就回去,這就走。”

我捂著肚子火急火燎地跑出去一段路程後,這才撫著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氣,還好剛才有代老師救我,還聽到他親口說他跟謝芳芳是表兄妹不是情侶,簡直太開心了。不過,楊小莉那邊我也得解釋一下,不然以後她再因為楊振鬆堵我,可就麻煩了。

我喘勻了氣兒停在路燈下,等楊小莉過來了,我跟她詳細解釋了今天吃晚飯時是怎麼為了聽八卦跟楊振鬆達成協議的,並不是她想的那樣勾引她男朋友,最後掏出兜裡揣著的幾張卷子遞給她:“呶,這本來是要給他讓他抄的,既然你是他女朋友,那交給你也一樣,不過抄完了記得還我。”把幾張試卷遞給她後,我安然離開。

那次代老師幫我化險為夷之後,我的心情簡直像是坐上了直升飛機,學習成績也直線飆升,寒假前的期末考試再次拿到了班級第一的好名次。

當我拿著獎狀回到家時,卻被奶奶告知還讓我去那個電子廠打工。奶奶說既然你缺三個月的課還能考第一,那再缺三個月也無妨,既然能去打工掙錢那為什麼不去?

我一時之間都要被氣笑了。缺三個月的課還考第一那是因為我私下比彆人付出了千倍萬倍的努力,彆人課間休息我在做題,彆人都睡覺的時候我還在路燈下夜讀,彆人一天睡7個小時而我卻睡4.5個小時,我的成績是我用一點一點的努力撿回來的,而不是奶奶嘴裡一句不痛不癢的“既然打三個月的工都能考第一,那你去再打三個月工吧”。絲毫不顧半年之後我將麵臨中考,中考之後是學習更加緊張的高中!

我再三強調我快要中考,學習不能落下、不能再出去打工,奶奶卻理直氣壯地說:“既然你不想去,那以後你上學的錢一分也彆想從我這要!你個死丫頭不掙錢還想上學,做什麼美夢呢你!”

我氣惱至極:“我媽之前留下那麼多錢,還有我在電子廠打工掙的那一千八百多塊錢結給大伯母後都被你拿走了,你憑什麼不給我學費?”

當時媽媽裝錢的抽屜櫃子全被奶奶撬開,大伯母拿回來的我的工資也都交給了她,我心想她是長輩,是我的親奶奶,我還沒成年,她要管我家的錢就讓她管,後來她也在代老師的勸解下同意讓我回來上學了,我一再容忍沒跟她翻舊賬去計較,以為她不會再乾涉我的人生支持我讀書,結果卻還是這?

奶奶指著我的鼻子罵:“你個不要臉的賠錢貨,你媽的棺材不要錢啊,給你媽辦喪事不要錢呐?就你掙的那點錢,夠乾什麼?你想上學還不想掙錢,活該你媽早死!你跟你媽一塊去陰曹地府上學去吧!”

我一下火冒三丈,氣急攻心,意識還沒反應過來就上手推了她一把:“你早死!你媽才陰曹地府!你陰曹地府!”

這一推不要緊,奶奶竟然順勢躺倒在地,對著門口人來人往的大路乾嚎:“快來人啊,快來看啊!我家這不肖子孫竟然動手打親奶奶,還有沒有天理了,有沒有人來管管這個天煞的小畜生……”

聞聲而來的各個街坊鄰裡全都對我指指點點,說我看著文文靜靜心思卻這麼歹毒,這麼多年的書都讀到狗肚子裡了,不但不孝順還動手打長輩。那些人一個個平常跟我並不怎麼接觸,卻因為看到奶奶躺在了地上就辱罵責問我,甚至都不問前因後果。

我朝著地上的奶奶喊:“你彆擱這演戲,我根本就沒把你推倒,我壓根就沒怎麼用勁!是你先說我媽的!你罵我媽在先!”

奶奶伸手抓亂自己的衣服頭發,在地上滾來滾去地喊:“哎呀,大家都聽見了嗎?我就說了她媽一句,我做婆婆的說兒媳婦一句怎麼了?她就動手打我!恨不得打死我啊!我怎麼這麼倒黴,這麼命苦啊,碰上這麼惡毒的不肖子孫?虧我還覺得她沒媽了主動來照顧她,結果這小畜生就這麼對我,我沒法活了啊!”

看著周圍的人對我指手畫腳、品頭論足,我心中一陣惡寒。

我狠狠啐了奶奶一口唾沫:“想演你就躺這兒好好演吧,我看著惡心!”我憋著一口氣,跨上自行車騎了出去。

那個家,早就不是家了。媽媽沒了,我以後沒家了。都怪我領悟得太晚,現在才看清事實。以後要是還想上學,我隻能自己賺學費賺生活費,可是我一個連身份證都沒有的小孩,要怎麼賺錢呢?

我騎著自行車漫無目的地遊蕩,不知不覺回到了鎮上,看著不少人都在張燈結彩準備過年,我不由得想,過年大家肯定要□□聯什麼的,如果我低價進一些,然後拿到集上去賣,應該能賺點錢。

於是我跑了好幾個賣春聯的攤子,找老板問他們在哪進的春聯。有的老板看我不打算買就轟我走,有的老板看我是個小孩就好心好意地告訴我了。

等我打聽好進貨廠家在哪後,我又犯難了:沒錢。

我從家裡跑出來時什麼都沒拿,身上僅有的是之前用剩下的六塊八毛錢的夥食費。

我思來想去,現在再回去找奶奶,不但我自己惡心,她也肯定不會給我。要怎麼才能弄到賣春聯的本錢呢?看著不遠處的廢品收購站的大牌子,我心思一動,天無絕人之路啊。

我把自行車找地方鎖好,沿著鎮上幾個主要街道撿了一堆瓶瓶罐罐和紙箱子,最後帶到廢品收購站才賣了三塊五毛錢。我想了想賣春聯的攤主說的,人家進貨最少100,低於100人家根本理都不理你。

我捏著手裡所有的錢,數了好幾遍,怎麼數都是十塊零三毛,離100塊還差89.7。

該怎麼去掙到這89.7,湊夠100塊錢□□聯呢?對了,學校人多,學校的垃圾廢品應該有不少,我騎著自行車又去了學校。

放假後的學校不同於往日的囂鬨,靜謐中透著幾分蕭索。我沿著路邊,把垃圾桶挨個翻了一遍,也沒搜刮出多少東西,我帶的那個破破爛爛的化肥袋子都沒裝滿。走著走著,又不自覺走到了家屬院那邊。

之前我曾很多次跑來偷看代老師,因此對他租的房子格外熟悉,我熟門熟路地走到了他門前,到了門口才意識到自己不是來找他的,而是來撿破爛的。灰心喪氣地轉身回去,卻在轉頭的刹那,透過玻璃看到他鄰居家客廳桌子上的一遝紅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