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邁步離開時,腦子裡怎麼也揮不去那遝紅票,那得有多少錢啊?不說夠我□□聯的,恐怕連我接下來的學費生活費都夠了吧?如果我要是有那麼多錢,該多好?
我掃了一眼那家的大門,是鎖著的,家裡沒人。
我又折返回去,透過玻璃看了眼那桌上的錢,那麼誘人,那麼紅豔豔,感覺它在向我招手讓我去拿。
我瞥了一眼四周,寂靜無聲,周圍沒人,我蹲下身撿了塊不大不小的石頭,再次回到了那玻璃前,捏著石頭猶豫再三,正當我閉上眼睛下定決心要砸下去時,一道聲音在背後響起:“哎,同學,你在這乾嘛呢?”
我嚇得一把扔開石頭,驚慌失措地低下頭,很是緊張地慢慢轉身:“我我我,我沒乾什麼!”再一抬頭,站我麵前的竟然是代老師!
代原華:“你是來找我的嗎?”
我吞吞吐吐:“啊,哦,我,是,是來找您的。”還好剛剛的石頭沒有砸下去!還好他及時出現,攔住了我的念頭。我趕緊現編了幾句,“老師這不快過年了嗎,我想來提前給您拜個早年!”
代原華看了眼我身後漏出不少廢品的化肥袋子:“拜年不用帶著個化肥袋子吧,是家裡遇到什麼困難了嗎?”
他不問還好,他這一問,我竟一下眼眶滾燙,喉頭發澀。家裡遇到困難?我哪還有家啊?
彆的孩子現在都圍在父母身邊準備過年,而我卻要想儘一切辦法賺錢,好給自己攢學費攢生活費。
我強忍淚水,故作堅強:“沒,我就是想趁寒假賺點零花錢,進點春聯賣,但本錢沒湊夠。”
他:“哦,這樣啊,還差多少,老師給你,就當壓歲錢了!”說罷掏出錢包,取出一疊錢要給我。
我趕忙推辭:“不用不用,老師,我自己撿廢品賣就行。”
代原華:“你撿廢品得撿到什麼時候?再過不了幾天就過年了,來,拿著吧!”
他拿著好幾張紅票給我,我推辭了幾下都推辭不掉,隻好從中抽出一張,說謝謝老師,等賺錢了我一定會回來還給老師的。然後我拿著那100塊錢飛也似的跑了。
我不知道當時他有沒有看出我入室行竊的意圖,但他實實在在及時阻止了我的犯罪,讓我沒有釀成大錯以致後悔終生!從那次之後,我再也沒有過不該有的歪門邪念,即便再缺錢,都要堂堂正正靠自己的能力去掙,即便掙不來,最起碼還能來找代老師借。在這個世界上,我不是無依無靠!
那天我帶著那100塊錢去買了不少對聯回來,然後第二天開集後開賣。
果然年關將近時春聯生意最是不錯,我自己進的春聯賣光後,我又從一個存貨較多的小販那裡買來不少接著賣,一天下來,我那100多塊錢本錢的小本生意竟然賣了將近小200塊。然後再進再賣,如此反複,在大年三十那天,我成功地將100塊錢翻了七八倍。
大年三十那天下午,我拿著二百塊錢找去代老師的出租屋時,他家沒人,我隻好回自己家,與自己那相看兩厭的奶奶一起過了年。
過完了年,我又拿著那幾百塊錢買了小孩子最喜歡的大呲花、二踢腳、摔炮等等,每天騎著自行車走街串巷地叫賣。這麼一番折騰,我在開學之前攢到了一千多塊錢。
開學去上學前,我特意問奶奶要學費和夥食費,果然,她又臭罵了我一頓並且一分錢沒給。還好我未雨綢繆自己準備好了,也就沒再搭理她,自己騎車去了學校。
初三下半學期一開學,大家的學習氛圍就格外緊張。但緊張的學習之餘,我還是抽空找去了代老師的出租屋,但去了好幾次都沒碰到人,心中不禁疑惑,代老師怎麼了?
後來才知道,他已經調去高中當老師了。
我一邊為他高興,一邊又暗自失落。以後不能時常見到他了,雖然在這他教的是初二,我在初三,也不能時常見到,但知道他就在附近就莫名的心安。可是他調走之後,我將來或許能分到他所在的高中,然後又能同處一個學校啊!懷抱著這樣的想法,我更加發奮學習,順便在課餘去他租的房子那邊碰碰運氣,想著還他的錢順便道謝。
想來我的運氣還是不錯的,有天我照舊拿著信封在家屬院那邊徘徊,看到他要回去,我趕忙上前攔住,將信封給他,鞠了一躬說:“代老師新年快樂,這是年前找您借的100塊錢,現在還給您!謝謝老師!”沒跟他說裡麵裝了200。
他摸了摸後腦勺,想了想:“對,你不說我都忘了,哎,不是說給你當壓歲錢嗎?怎麼又跑來還?”
他又問了我是不是真的不缺錢了才收回去,然後又忙著跟前來幫他搬家的人對接搬家的事兒,我沒好意思一直打擾他,客套幾句後就戀戀不舍地離開了。
因為代老師調去一高任教,我更加努力學習,想憑借優異的成績分到一高去。可天不遂人願,中考後分校的時候,縣裡的三個高中,我被分到了二高。雖然他在一高,我被分去了二高,但同在一個縣城,我勉強還算能接受。
因為家裡給我上戶口時,為了方便讓我早點出去打工、早點結婚,戶口本上給我虛報了幾歲年齡,按照戶口本上的年齡今年我正好到了16歲,達到了辦理身份證的要求,所以我在初三中考完就偷拿戶口本去公安局給自己辦了身份證。為什麼是偷而不是光明正大地拿,因為如果不偷的話,又要被奶奶趁機訛錢。
為了賺更多錢給自己交學費,我帶著身份證在縣城找了好幾份零工:給餐廳打雜、給超市理貨、幫人發傳單、穿玩偶服或化好妝幫遊樂園招攬顧客等等,隻要給錢,再苦再累的活我都乾。因為是夏天,隨便哪裡找個能擋風的地方鋪個毯子就能睡,還能省下不少住宿的錢,但就是換衣服洗衣服不太方便。
那天我帶著一書包的衣服坐城鄉公交回到家去,還沒進門,就遠遠聽到孩子的大聲嘶喊。
我推開門後,還沒站穩,就有個金屬材質的玩具車模型飛了過來,正好砸中我的額頭,我頭上瞬間出了血。
我捂著頭上的傷,一邊找東西止血,一邊問那個笑得正歡的六七歲小男孩:“你誰啊?你怎麼在我家?”
這時從屋裡走出來個女人,她一把將小男孩抱起來,扯著嗓子質問我:“你誰啊你?嚇唬他乾嘛?哦,你不會就是那個死了的女人生的孩子吧?”
我眼神一下掃過去:“你誰?”
不等我發火,我那消失多年,隻小時候見過幾回的父親從屋裡出來,看著我愣了半晌,然後道:“你回來了?正好,把你的東西都收拾收拾弄走。”
這麼多年不見的父親,回來之後,第一句話不問我頭上的傷,不問我過得好不好,竟然一張嘴就要把我趕出家?可是現在高中還沒開學、沒分到宿舍,我壓根無處可去!這就是我所謂的父親?
我隨便找了塊布料往頭上一係,裹壓住出血的地方,指著那女人和孩子問我名義上的父親:“他們是誰?”
我父親:“他們是你媽和你弟。快把你的東西收拾收拾弄走,給你弟把房間騰出來!”
我苦笑出聲:“我媽?我弟?我說你怎麼這麼多年不回家,原來是家外有家了。你對得起我媽嗎?”
我父親:“她生不出兒子,我有什麼辦法?”
我:“生不生得出兒子,那是因為你!彆把什麼都怪我媽頭上。”
我父親:“住口,這個家還輪不到你來教訓我!快把你東西都弄走,看著就煩!”
“你煩我,我還煩你呢?一家子惡心人的玩意兒!”我狠狠啐了一口,朝我的房間走去。
我父親跟在我身後罵罵咧咧:“你說誰惡心呢?你說我惡心,你是我生的,你的名是我起的,你不惡心?”
我進到我屋裡邊一看:紙頁書本被撕得滿天飛,床帳桌角掛得到處都是;衣服被剪得滿目狼藉;床單被罩上麵滿是黑色腳印,臟汙不堪。我忍著一肚子火氣,收拾了一下還能要的東西,簡單打包了一下,提著去找我的自行車。結果我的自行車輪子被卸了下來,正被那個小男孩扒了輪胎拿在手裡玩滾鐵環。
媽媽為了方便我上學,省吃儉用半年攢錢給我買的自行車,就這麼被人糟踐,我隱忍多時的情緒再也控製不住,上前推開那男孩,一把奪過他手裡的鐵環。
果不其然,小崽子的哭喊立馬招來了父親和那個女人,我父親上來就要揚手打我,我拿著自行車鋼圈一個閃身躲了過去,然後迅速跑去廚房舉了菜刀出來:“那是我的自行車,我媽給我買的,憑什麼讓他拆?你要是敢打我,我就跟你們同歸於儘,反正我媽沒了,我一個人,你們三個人,一命抵三命,咱看誰狠?”我把刀尖指向那個小男孩後,我父親果然放下了手,恨恨地罵我。
我把菜刀彆在腰上,在他們一家三口的咒罵中安裝好了自行車的各個零部件,直到它恢複原樣。
然後我騎著車,帶著我小小的一團包裹離開了家,臨走前才扔下了那把菜刀。
離開時,還是上午的驕陽正好,等我騎車到達縣城時,已是夕陽西下。
我強忍腿酸,找了個最便宜的小旅館,把行李和自行車放下後,看時間正好,又去了那家遊樂園想幫他們招攬顧客掙錢。
經理說今天的人偶服已經員滿了,就剩個小醜的衣服,你化化妝扮個小醜站門口去吧。
我依言化成了小醜的模樣,強忍腿酸腿痛,在遊樂園門口,做著各種誇張、滑稽的動作表情,逗引來來往往的人。
晚飯時段過後,人潮一股一股的,時多時少。有一會兒人少,趁沒人注意,我找了個半人高的花池邊沿坐下,想要揉揉自己騎了一天車的腿。
揉著揉著,自己的肚子也咕嚕嚕叫了起來。我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隻能無奈地揉了揉肚子,想著:等會結束了一定要去吃頓好的,吃雞蛋,吃大雞腿!
媽媽鹵的雞腿好吃,雞蛋也好吃!唉,要是媽媽還在就好了。
我望向頭頂的天空,媽媽應該是去了天上當星星吧?希望她不要看到自己辛辛苦苦修建的房子被人占了,自己的丈夫護著彆人,自己的女兒被趕了出來,希望媽媽不要看到她的女兒忍著午飯晚飯都沒吃還在路邊給人當小醜。
想著想著,遊樂園的搖搖車配樂竟然響起了:“世上隻有媽媽好,有媽的孩子像塊寶,投進媽媽的懷抱,幸福享不了!世上隻有媽媽好,沒媽的孩子像根草,離開媽媽的懷抱,幸福哪裡找?”
越聽我心裡越難受,越聽越覺得心裡悲傷,不知不覺,眼淚就止不住落了下來,怎麼擦也擦不完。
正淚眼迷蒙時,突見一人向我走來,我出於演小醜的本能,猛地一下站起來張開雙臂想要嚇唬他,可那人卻愣了一下,然後伸開雙手輕輕抱了我一下,在抱住我的同時,他在我耳邊說:“你好像我教過的一個學生,給你個擁抱,彆哭了。”
一聽聲音我都驚呆了,竟然是他!代老師!
我睜大眼睛透過淚水望著他,一臉的不可置信。
他輕輕笑了下,揚了下手裡的奶茶,放到了我旁邊,然後走了。
等他消失在人群之中,我才反應過來,我被代老師擁抱了。這是這麼多年來,我跟他最親近的一次。隻可惜,我還沒來得及抱回去,他就鬆開我走了。
自那天之後,我隻要一有時間就去那裡扮演小醜,可再也沒等到代老師的出現。
難熬的暑假過去後,我順利進入高中學習,在忙碌的學習之餘,我悄悄打聽到了代老師所教的班級和他所在的辦公室號。
但即便打聽到了他的消息,我也不敢有任何逾矩的行為,因為一不小心可能就會給人帶來罵名。由此,我開始了長達三年的同城單相思。每每相思快要溢出之時,就寫一封信,既不寄出,也不示人,隻自己默默藏好,想留待以後懷念追憶。
隻可惜那高中三年裡寫的幾百封信終究沒能跟他一起懷念追憶,因為高考之後的第二天,我去找他表白的那天,他正向另一個人求婚,無暇顧及角落裡抱著厚厚盒子的我。
盒子裡的信件撒落一地,終究沒有我的心碎得徹底。
看他手捧鮮花一步步向那人走去,溫聲細語、動作親昵,滿心滿眼都是她,我的心仿佛被人狠狠揪住不斷撕扯拉鋸,痛得無法呼吸,喉頭被哽住,眼淚肆無忌憚地漫延,源源不斷。
偏偏那時,不知誰的手機鈴聲響了,響起了悲傷的吟唱“快將塵埃撣落,彆將你眼眸弄臟,或許吧談笑中你早已淡忘,而我在顛沛中,已飽經一臉滄桑,思念需要時間慢慢調養……”
在那首旋律憂傷聲音惆悵,歌聲中滿是遺憾和無奈的《餘香》裡,我長達五年的暗戀還沒見光就被迫畫上了休止符。
就像網上說的:“有的人比較幸運,愛你可以和你一起回家。而有的人很不幸,愛你隻能聽歌喝酒流眼淚。”我還沒機會光明正大地站到他麵前,就成了第二種。
那之後的日子裡,我打了更多份零工,一方麵為了給自己掙學費,一方麵是麻痹自己,不讓自己去想他,去想這麼多年來他對我的重要性。
渾渾噩噩地報考了他的大學之後,我如願以償地成了他的學妹,隻可惜是他不會知道的一個孤獨小學妹。有人說孤獨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有個人曾闖進你的生命,為你照亮了世界,現在他卻讓你得不到,也忘不了,進一步沒有資格,退一步又舍不得。我覺得我就處在這麼一個境地,明知道永遠都不會有結果,卻還是放不下。
那時候,我實在找不到自己活著的方向,每天就沉迷於玩自己新買的手機,玩遊戲、看電影、聽歌……每日睡前躲被子裡聽《餘香》唱著:快將塵埃撣落,彆將你眼眸弄臟,或許吧,笑中你早已淡忘,而我在顛沛中,已飽經一臉滄桑,思念需要時間慢慢調養……伴著這悲情的歌來懷想自己那無疾而終的愛情,也祭奠自己那顆始終沒能給出去的真心。
後來,玩著玩著,我還是沒能管控好自己的心,通過多方打聽探知到了他的□□。
我匿名加了他,說我是陌生人,現在生活很迷茫想找人聊聊,我告訴他我沒有家,我最愛的人也將要和彆人結婚了,感覺活著沒什麼意思。
他看到我的□□信息後,耐心地勸我,說失戀是因為那個人沒有看到你的好,你要更努力活出更好的姿態,才能收獲好的愛情。
我淚流滿麵,在鍵盤上敲出:不是因為他沒有看到我的好,而是因為他壓根就沒看過我。
他又回我說:人生在世總有很多不如意,有的人有些事,總不是自己能左右的。既然沒辦法逃避,倒不如欣然接受現實,然後讓自己變得更厲害,等有一天你活出了自己的精彩,有能力左右一些事情的時候,再回頭看你現在,你就會感謝此刻你的努力,還有可能會嘲笑此刻半死不活的自己。
嘲笑此刻半死不活的自己?果然,不愧是他!很符合他的說話風格!我破涕為笑,多日來心中的鬱悶因為他敲過來的字而稍感安慰,也決定要努力活出自己的精彩。跟他說了聲謝謝就匆匆下線,從此再也沒主動找他聊過天。
不聊天不代表我不再關注他,我從他的□□動態知道了他結婚的日子,在相冊裡圍觀了他的婚禮,在稍顯擁擠的點讚人群裡送上了違心的祝福。
如果知道我那違心的祝福最後會一語成讖,我絕不會信口胡謅,在點讚的同時,對著屏幕說出那句:新婚快樂,祝你早日離婚!如果時光能夠倒流,我絕不會多說這句話,最後害他落得如此結局。
自從高三那年家裡計劃把我騙回去綁走嫁人失敗後,我上了大學就對家裡所有人的召喚置之不理,就算天王老子來了我也不回家,就怕他們再一次想把我賣掉給他兒子準備首付買婚房。
直到後來我考上研究生,正讀研一,大伯再三打來電話說父親去世了,讓我回去主持操辦父親的身後事。
我半信半疑,一邊懷疑他們使詐騙我回去,一邊又擔心父親是真的去了。大伯在電話裡哭訴說你爸替彆人養了八年的兒子,到頭來那個女人帶著他兒子卷走你家的所有錢財跑了,你爸去追的時候摔了一跤,摔著頭了沒救回來,你快回來吧。
看著大伯微信上發來的照片,亂糟糟的還是當年我媽建的那個院子,但院子正中間停著一具插著電的冰棺,而棺材裡麵躺著的正是我那一輩子都沒見過幾回的父親。
看完之後,我心中無悲無喜。盼了一輩子兒子,結果呢,養的兒子還是彆人的。看在你曾經提供過一半染色體的份上,我就勉強回去再最後看你一眼吧。
回去也不能就隻看你,我再次重新啟用□□,找到了備注為:代原華的人,給他發消息說:代老師,我是您曾經教過的一個學生,最近我要回老家一趟,不知老師您是否有時間能容我拜會您一麵?
這麼多年,雖然我不曾打擾他,但也從未放下過他,可是這一輩子這麼長,我也不想再這樣一直下去,還是去見他最後一麵,徹底跟以前做個了斷,徹底忘了他吧。
我本來是這麼想的,可等他回信之後,我被嚇一跳,他說最近正在忙離婚的事,可能時間上得遷就他一下。
他?他要離婚了?
震驚過後,我腦子裡滿是不可思議。這,這是不是意味著,我,我還有機會?我,這,我這麼多年的暗戀,終於能站到他麵前,跟他說一句:我喜歡你?
我壓抑住心中的激動,回了他一句:靜候老師吩咐,您什麼時候有空隨時通知我就行,一切我來安排。
放下手機,我飛快訂好回家的票,然後又去挑選了好些特產禮品什麼的,甚至還去化妝品專櫃特意買了好多化妝品照著網上的教程學化妝。
回去的火車上,代老師給我發來了□□信息,說7天後他應該能辦完,那之後有空,可以見麵。
我激動得差點在火車上跳起來,我跟他約了時間和地點,之後在火車上研究了好半天見麵時該穿哪件衣服,化什麼風格的妝,演練了無數遍見麵時的呼吸,甚至在走出火車站時都覺得周圍的空氣是甜的。
回去之後,我落腳在鎮上的一家賓館,隻有大伯叫我時,我才會回去主持父親的葬禮事宜。如果他不叫我,我堅決不出麵,因為我討厭奶奶一邊哭喪一邊指著我的鼻子罵我占了原本該是他孫子的位子,她把小時候的我一個人扔鎮上為什麼我能自己跑回家來,最後害得他最寶貝的兒子後繼無人,連個摔盆的都沒有。
入殮、報喪、奔喪、停靈、守靈、大殮、出殯、下葬,一整個流程下來,除了我奶奶罵我,我偶爾瞥她一眼,其他時候我都是情緒平穩,眼神無波。直到看見另一副棺槨與我們擦肩而過,而我從那送葬的隊伍裡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臉龐。
那是代老師的妻子康萊!他的妻子也有親人去世了?
忙完父親下葬的所有事宜,我第一次主動開口向大伯打聽事情,我問大伯今天跟父親同一時間下葬的是誰?
大伯說:“嗨,那下去的是阿宣他小學同學代原華,說起來他好像還教過你來著!”
什麼?代原華?還是阿宣也就是大伯兒子的同學,還教過去我,那,那個代原華,不,不就是,他!我暗戀了十年的代原華,不可能的!前幾天我們才剛約好了要見麵的,絕對不可能。
我哽咽著問大伯:“是?哪個代原華?”
大伯:“還能是哪個代原華?就你那時候出去打工他老來找我,讓你回來上學的那個,你不記得了?”
眼淚簌簌而下,我顫抖著聲音問:“他,他年紀輕輕的,怎麼會?”
大伯摸出煙,點著抽了一口:“唉,說來也怪他那媳婦兒!好好的個人,就這麼沒了。”
從大伯斷斷續續的敘述中,我才知道,他,原來竟是死於非命。
代原華結婚後夫妻恩愛有加,可5年了,他們始終沒孩子。雖說他們兩口子都去醫院檢查過身體都健康,但康萊的肚子就是一直沒動靜。
因為總有認識的不認識的人在他們背後指指點點,明裡暗裡諷刺康萊是個不下蛋的,害得代家的香火在她這兒斷了。康萊迫於輿論壓力,就偷偷跟一個剛從網上認識的叫張小偉的單身男人發生了關係,想要悄悄地借種生子。
沒想到那個張小偉是個不好惹的,他拍了康萊的不雅照,威脅她讓她離婚然後跟自己結婚,甚至還把那些不雅照發到了代原華的手機上。
發生了那種事情,康萊沒臉再跟代原華繼續,就以命相逼求離婚。就在他們去辦離婚手續的當天,張小偉從隱藏的車裡看到他們在擁抱,就以為他們後悔了不想離婚了,他衝出來一刀結果了代原華的性命。之後張小偉被送去了警局,等著開庭。
我渾渾噩噩地往他的墳墓所在地走去,臉上掛滿了一遍遍風乾後又流出的眼淚。
被絆倒後我抓住身邊的野草想要爬起來,卻抓了滿手的野.菊.花。
突然想起來,當年第一次送花,我送的就是這野.菊.花,沒想到現在漫山遍野的,還是這又苦又香的小黃花。
我再一次從路邊的野草叢裡掐了不少,一朵一朵捋順紮成一大把,對著花兒述說著過往,說著還沒來得及對他說出口的話。
我將一大捧散發著苦香的菊.花放到他的墓前,對著墓碑上的照片發問:“明明說好了7天後見麵,你為什麼食言?為什麼?”
明明都已經約好了,為什麼隻留給我一座墓碑!
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我差一點就和你奔現了!
我積攢了十年的暗戀,最後連麵都沒見上隔著墳墓就全部結束了,差一點,就差那麼一點點,我就能夠到你了!
頭頂上傳來陣陣大雁悲鳴,我仰頭望了望,陣陣冷風從我臉側刮過,我愣了愣,伸手挽住了一縷寒風。
疾風有歸途,我卻無歸處。
我低頭:“你讓我見識了更廣闊的世界,可是你卻永遠地退出了這個世界。你為什麼要走得那麼急,急到我都還沒來得及站到你的麵前,告訴你我的名字,說我這麼多年是怎麼靠著你給我的點滴記憶撐到現在的……”
“或許你都不知道我是誰吧?”我苦笑出來,“活著你都不一定記得我,何況現在?”
我笑了兩聲:“我多麼希望能站在活生生的你麵前,告訴你:希望你知道我,記住我,喜歡我,提起我的時候,說的不再是毫無辨識度的那誰,誰家的小丫頭,也不是你曾教過的一個學生,而是我的名字:王招娣。”
手機鈴聲響起,唱的依舊是那首《餘香》:快將塵埃撣落,彆將你眼眸弄臟,或許吧笑中你早已淡忘,而我在顛沛中,已飽經一臉滄桑,思念需要時間慢慢調養……
那靜謐的墓碑,我該怎樣將它遺忘?那思念的餘香,我該怎樣移出心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