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伊萊瓦也丟下了武器,那張平日幾乎沒有過多表情的臉終於露出了強烈的悲傷神情,“這句話……我很久以前就想說了,但領導者的退讓會給大家帶來不好的信號,所以我一直把這句話留到了今天,對不起。”
瀚海用力轉動布滿血絲的眼球,想儘可能地看清伊萊瓦此刻的樣子。
“我明白鐵路對工兵團意味著什麼,明白將軍對你意味著什麼,更明白這片承載了許多人前半生的土地意味著什麼,或許我們拚死一戰也能夠保住這些,但為了讓更多的人活下去,我隻能放棄。”
“這種話……你說過太多次了。”
“對,但有些話說得還不夠,至少時間上不夠,”伊萊瓦抬頭盯著滿是裂痕的混凝土天花板,“我還是不夠信任你們,要是早點兒把心裡的話說出來,是不是我們就不至於走到今天這一步?”
但很快她又回憶起,在聯邦總部時,她也曾將自己的想法對主席儘數吐出,然而作為自己唯一親人的他都沒有采納,自己又該向誰索取不曾存在的信任呢?
大概是自己真的快死了,連腦子都開始糊塗了吧。
“我還……有一個問題,”瀚海沒有回答她的上一個問題,“為什麼不肯與聯邦……正麵戰鬥一場了?放棄避難所可……不像個好選擇。”
“如你所說,聯邦要在明年春天重修鐵路,”伊萊瓦回過神,儘量讓自己的思維還能穩定運行,“就算我與舊軍黨的人水火不容,但在對廢土幸存者有利的事情上,我可不會像叛軍那樣給聯邦下絆子,讓出這塊土地,這是對這場不該存在的內戰最好的結果了。”
“可你不是還……要讓撤離隊伍去奔襲總部嗎?”
“不這麼說的話,聯邦一定會把總部的士兵全部派出來追捕撤離隊伍,為了讓大家都能平安地度過這個冬天,就讓那幫混蛋先擔驚受怕一陣子吧。”
瀚海黯淡的眼中又閃爍了一下,他很想笑幾聲,但喉嚨中淤堵的血讓他連說話都困難了,“原來是……計中計嗎?果然,在狡猾這方麵還是你更勝一籌……可聯邦那邊?”
“彆誤會,我沒那麼大的能量,隻不過有個在警察局打工的老同學,幫我搭線聯係上了高層的某個人,那位高官願意幫我在總部打個迷惑——但也就僅此而已了,否則我也不至於窘迫至此。”
伊萊瓦說完,又本能地停頓了一會兒,然而這次並沒有聲音再問下一個問題了,她低下頭,盯著已經說不了話的瀚海,撿起槍給了他一個解脫。
終於安靜了。
伊萊瓦癱坐在椅子上,重新打開通訊係統的總開關,即便她早已喪失了指揮作戰的心力,但檢測到通訊信號的聯邦軍可不會這麼認為,替撤離隊伍繼續吸引火力,這大概就是她能做的最後一件事了吧。
嘀嘀——嘀嘀——
惱人的提示音忽然響了起來,伊萊瓦覺得大約是急於讓自己保平安的燕皚,又或者是因為戰局發生大變化而來做緊急彙報的斷後中隊?她不知道,但還是調整出一個令人安心的語氣,按下了那個不起眼的接聽鍵。
“伊萊瓦,好久沒跟你聯係了,”熟悉又添了幾分老態龍鐘的聲音回蕩在指揮室裡,讓她觸電般地坐直了身體,“還記得我嗎?我是青池城的老城主,這些年都是小輩的人跟你聯係,你應該不會以為我死了吧?”
伊萊瓦很想回話,可情急之下她卻不知該說些什麼,反而被自己的口水嗆得直咳嗽。
“本來不應該讓我給你作彙報的,但考慮到這實在是難得的好消息,就親自跟你說一聲吧,”老城主並不怪罪她的不回應,隻是用難掩喜悅的語氣切入正題,“就在剛才,我們一舉殲滅了蝗蟲的主力軍,他們以後再也沒能力搞破壞了!”
蝗蟲……還真是個再熟悉不過的名字。
伊萊瓦的思緒又回到了五年前,在輻射帶造成的災難還不算嚴重時,就是這幫混蛋與黑市一起逼迫生命線工程停工,最先給避難所一記重拳、逼得大家在生存和鐵路之間做選擇的也是他們,她甚至還記得當初給自己做彙報的人就是瀚海。
可就是這群堪稱始作俑者的蝗蟲沒有在當年受到任何損失,反而狠狠地大賺了一筆;那年的變故之後,他們依仗著搶來的武器在廢土肆意橫行,四處破壞各大組織新構建的補給線,讓混亂與死亡延續至今。
還有落日城、荒野城、大獵人團……每一場悲劇的開幕都有他們的身影,卻每一次都讓他們得以全身而退,繼續給下一個幸存者組織製造災難,他們早就該被鏟除了!
而今天,他們也真的被鏟除了。
伊萊瓦呆呆地靠在椅子上,她突然間不知道自己該回應什麼,是喜悅,還是遺憾?但無論是哪種,這條捷報都來得太晚了一些,太多該為這條消息歡呼的人都不在人世了,而唯一聽到它的自己也命不久矣。
可某種程度上,它又沒晚得令人憤恨,至少自己在生命的最後一刻聽到了,九泉之下,想必也有能交代的東西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