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那幻陣對自己的甜言蜜語挺滿意，沈停雲無所謂地拋開這件事，重新躺下身，心神沉入璀璨流光的月華裡。
沈停雲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在一整塊鏡子一樣的冰凍湖麵上行走。一不留神，一隻腳踩進了冰窟窿裡，被充滿寒氣的湖水凍得遍體生寒。
半夢半醒間，他祭出了丹府的九明聖火。
暖融融的火焰包圍了沈狐狸全身，使他宛如一朵遺世獨立的金蓮，蒸發了不知何時覆蓋在他腿上的冰霜。
……
一覺睡到天亮，沈停雲睡眼惺忪地爬起來。
修真大會的令牌又是發燙又是震動，提醒他今日有比道安排，切莫錯過了時間。
龍崽叼著鏡奚妖君送她的晶石雕刻成的小牙刷，滿嘴泡沫跑出來找沈停雲，告訴他鏡奚妖君給自己買了漂亮頭花，讓阿爸給自己梳辮子。
沈停雲：？？？
他一言難儘地看著楚昤：“崽啊──”你醒醒！你是禿頭啊！你頭上隻有龍角，哪有頭發？！
龍崽眼巴巴地仰頭看他，目光期待又疑惑，阿爸怎麼還不給我梳頭啊？
沈停雲：……
他閉了閉眼，問道：“鏡奚妖君呢？”你有本事給妖王送頭花，你有本事給她梳頭啊！
龍崽脆生生回答：“她和稷尤已經出門啦！鏡奚妖君很厲害，連飛行法寶都不用，嗖地一下就飛得影子都沒啦！”
沈停雲：……我可能知道鏡奚為什麼會跑這麼快，因為她也沒法給你梳辮子啊崽……
他愛憐地摸摸妖王光禿禿的小腦門：“辮子什麼的，等你化形才能梳。要想梳辮子戴頭花，那就好好修煉吧！”
楚昤愣了幾秒，眼淚冒出了眼眶：“崽崽現在──很醜嗎！嗚嗚哇──”她沒有化形，她連辮子都不能梳，她不是漂亮崽崽了！
沈停雲內心開始怒罵蛇妖，表麵依舊春風和熙：“沒有哦，我家崽崽貌美如花！”
楚昤不信，她指著自己身後金色的小尾巴：“妖君和阿爸都不把尾巴露在外麵，隻有崽崽露！崽崽一定醜極了嗚嗚哇──”
沈停雲被她哭的頭大，隻好將自己的四條狐尾放出來：“阿爸也露！而且阿爸露四條尾巴，超好看！”
楚昤滿意了，阿爸的蓬鬆雪白大尾巴確實很好看，自己的龍尾巴也一定很好看！一家妖果然應該一起露尾巴！
龍崽扭著圓滾滾的身體，尾巴一甩一甩刷牙去了。
沈停雲拿出玄天鏡對著鏡奚的頭像狂戳，可惜對方無應答。
少年狐妖咬牙切齒，立刻將玄天鏡切到了購物頁麵，又選了最貴的三樣東西下單，並備注記在鏡奚賬上。
等到三個包裹長著小翅膀飛到他手裡，沈停雲的心情才稍微好了點。
他看看自己身後搖晃擺動的大尾巴，開始思考：他這幅樣子，該怎麼參加今天的修真大會？
好在他昨日連勝兩場，已經晉級第二階段，比試下午才會開始。
沈停雲思忖了半天，忽然惡向膽邊生，一抬手將楚昤叫了過來：“崽，把你的宗門令牌拿出來～”
確認了龍崽已經有自己的儲物空間後，沈停雲就已經把她的一小半東西塞給她自己保管，包括劍行令和宗門任務令牌。
也正是因為龍崽有空間，所以鏡奚才會沒完沒了的給她送女孩子喜歡的小東西……沈停雲麵無表情地想到。
此刻，帶著稷尤禦風而行的鏡奚妖君，隱隱感覺鼻子發癢，十分想打噴嚏。她立刻想到了什麼，不由手上羽扇一扇，禦風的速度更快了些。身後的稷尤頭暈目眩瑟瑟發抖，卻又不敢出聲。
楚昤對沈停雲幾乎有求必應，阿爸一說她就立刻將劍宗的一堆東西全掏了出來。
沈停雲拿起昨天上午燕霄用來給楚昤傳話的那枚弟子令，輸入靈力激活，對著對麵：“喂喂──有人在嗎？”一連喊了數聲。
片刻後，男人冷淡如玉石般的聲音出現：“何事？”
沈停雲戳戳令牌：“這怎麼隻有聲音，沒有畫麵？”昨日裡可是有影像的。
燕霄：“……你未用對口訣。”
沈停雲哦了一聲，隨即問道：“你什麼時候到修真院？闞老頭……我是說，闞宗主承諾的，你會隨行在楚昤身邊，護她周全。”
對麵的人沉默了一瞬，然後回答：“今日未時。”
“行～”沈停雲語氣漫不經心，語調微微上揚，少年清越的聲線猶如一片羽毛，輕輕落在對麵的人耳畔，而後溫柔地撓了撓，叫人心癢。
“那你未時記得來接她，我要去比道，難以分身看顧。”
“……好。”
“好了，我沒彆的事了，你……您去忙吧～”沈停雲道。
對麵的人卻突然問了句：“你參加哪一道的比試？”
“獸道，怎麼？”沈停雲揚起了音調，似是有些意外。
“無事，祝你奪得魁首。”燕霄回答。
寒霄仙尊挺好說話，免去了沈停雲不必要的口舌。
他滿意地丟開令牌，隻要燕霄能看顧龍崽就好，他就能偷偷收了尾巴去比試。若是早上答應了崽崽露尾巴，下午就當著她的麵收起，朝諾夕改，龍崽會傷心。
另一邊，楚昤舉著昨日那塊任務令，苦著臉：“崽崽怎麼又有任務了？”
現在的她還不知道，以後她每天都會有任務，無論嚴寒酷暑，刮風下雨，還是過年過節……劍修，就是這麼辛苦。
沈停雲接過來一看，【添磚加瓦──作為一名昆侖劍宗弟子，當知每一塊靈石都來之不易。今日任務：成功售賣一把鐵劍，底價一靈珠。】
鏡奚妖君說的沒錯，劍宗確實也有售賣任務。沈停雲順手在任務後麵亮起的小包裹上點了一下，選擇接收。
片刻之後，熟悉的小包裹長著翅膀飛過來。楚昤好奇地將它拆開，然後──
一龍一狐看著那把眼熟無比的彎曲的鐵劍沉默了。
——
昊仙廣場。
比道第二日，這裡不再是大典時人山人海的模樣，特意為觀禮而來的人已經走空，現下往來的都是參加大會比道的修士。
十座石台聚集了不同大道的修士，比試的，喝彩的，彆有一番熱鬨。
廣場邊緣，一排排靈樹投下清亮的陰影。
一大一小兩個身披黑鬥篷的人出現，兩人選定了一小塊陰涼的地兒，坐下來開始擺攤。
大個子的身形看起來十分強壯，鬥篷裡鼓鼓囊囊的，如同塞了兩個胖子，叫人遠遠一看就不好惹。
路人看見這架勢，不由得眼前一亮──能請這麼強壯的護衛，看來攤位上有怕人搶奪的好東西！
陸續有三兩修士圍攏過來，待看清地攤上擺的東西後又無語離去，什麼玩意兒這是！
沒錯，擺攤的就是沈停雲和龍崽。
為了不讓人看到他的四條大尾巴，沈停雲不得不裹了一個大號黑鬥篷。被蓬鬆的尾巴一撐，遠遠看過去他就像一個大胖子。
至於龍崽，純粹是“阿爸穿鬥篷我也要～”的親子裝念頭作祟，所以也穿成了神秘的小黑球。
地上鋪了一塊白色的布，布上自然是那把由稷尤完成99%，龍崽完成1%的鐵劍了。
標價一靈珠，等了小半天依然無人問津。
龍崽甚至都困了，她轉過身揪揪沈停雲的鬥篷：“阿爸，要不你買了吧！”這樣崽崽的任務就完成了。
沈停雲義正言辭地拒絕，告訴龍崽要學會堅持，要收獲真正的勞動果實。
花靈珠去買廢鐵，那是傻妖才會做的事，妖王打的廢鐵，那也是廢鐵！
他可是狐妖，狐妖都是狡猾的聰明的不勞而獲的，誰見過耿直的傻愣的無私奉獻的狐妖呢？
楚昤無聲歎氣，不知道為什麼，她內心覺得，如果稷尤在這兒，他一定願意買的。突然好想她的子民啊～
正在兩人背靠靈樹，昏昏欲睡之時。忽而，頭頂傳來一聲佛號“阿彌陀佛──”
一大一小同時掀起眼皮看去，眼前出現了一群和尚。
一群佛修手持念珠，炯炯有神地看著父女倆。
第一次近距離看到佛修，沈停雲忍不住眯起狐狸眼。
他們雪白的僧衣一塵不染，身後隱隱籠罩著一圈金色佛光，看起來聖潔又莊嚴。
為首的那個和尚身形頗為高大，麵容凶惡，不似怒目金剛，倒像山賊土匪。
在一乾氣質溫和眼神慈悲的佛修之中，唯他滿臉絡腮胡，橫眉猙獰，豹頭環眼。
偏偏還站第一個，顯得突兀無比，引得沈停雲多看了幾眼。
沈停雲單手行了個合十禮：“阿彌陀佛，買劍嗎？”
佛修們一聽，立刻齊刷刷退了一步，用行動表示自己不買。
沈停雲：……雖然從心底知道佛修是不可能用劍的，但是依然有被噎到。
目光收回時，才發現那個站在首位的凶和尚並沒有退。沈停雲意味深長地打量他：“這位道友買劍？”
凶和尚搖頭：“道友可是昆侖劍宗弟子？”
沈停雲從黑鬥篷裡伸出食指，指了指蹲在自己腳邊的楚昤，言簡意賅：“她是。”
凶和尚笑了：“我猜就是，隻有領了宗門任務的弟子，才會在修士麵前賣凡鐵劍。隻是道友有所不知，這劍不該在此處賣。”
“哦？那應該在何處。”沈停雲有些意外，做個宗門任務也有講究嗎？
那佛修伸出手，遙遙指向一條街：“學子巷。”
“那裡本是主街道之外，一條無人問津的長巷，後因各宗弟子為了完成宗門任務，彙聚在那裡擺攤，而得此名。
如今學子巷已十分熱鬨，有需要小弟子打造的凡鐵劍之人，都會到那裡尋找購買。
天色不早，道友不如速速趕過去，應當還能擠到一席攤位。”
隨著和尚一番講解，沈停雲反應過來，他說的應該就是自己之前買酒的巷子了。
這佛修無意買劍，卻特意走到自己麵前講解一大堆，看起來，佛修果然和傳聞一樣，十分愛做好事。
沈停雲起身行禮致謝：“多謝道友提醒，敢問道友佛號？”
凶和尚努力露出和善的笑容，雖然看著依舊像個惡徒：“貧僧乃密雲佛宗佛子，善來。”
沈停雲將白布與鐵劍收好，一把抱起龍崽，同他道彆：“靈獸宗沈停雲，善來道友，後會有期。”
善來頷首給他讓出路：“阿彌陀佛──”
學子巷，人群摩肩接踵。
這條巷子竟是比修真大會開始前，還要熱鬨兩分。
楚昤一到了這裡，就不肯擺攤了──她隻想逛逛逛，買買買。
沈停雲不得已使出殺手鐧，教龍崽玩石頭剪刀布。
若她能連勝三局，就能拿著錢袋去逛街。若是連敗，那就得在這裡擺攤。
結果顯而易見，楚昤一把都沒能贏過沈狐狸，不得不老老實實地蹲在牆角種蘑菇，順便指揮沈停雲：“阿爸，我們的位置太偏了，都沒有客人來，你去買一個好攤位可好？”
沈停雲：……
“阿爸，巷子東邊那個裹著麵粉炸小黃魚的食修好厲害，崽崽以後也可以當食修嗎？”
“阿……”
“停！”沈停雲打斷喋喋不休的楚昤，無奈地從儲物空間裡取出兩個金玉傀儡。
“生機入體，千靈百轉，活！”
隨著沈停雲的口訣打出，兩個金玉傀儡齊齊動了，注入靈光後的傀儡和活人彆無二致，看起來就是兩名打扮精致靈巧的侍女。
“去，給殿下買吃的，她念叨啥都給她買過來！”沈停雲把靈石交給金玉傀儡，一揮手把她們派出去。
楚昤心滿意足地閉了嘴。
兩旁開始有人湊過來，問沈停雲傀儡賣不賣。
“不賣！買劍交錢，彆的沒有！”黑鬥篷下的人語氣十分凶──被崽氣的。
路人修士隻好遺憾地退開──看看這黑鬥篷臃腫成啥樣了，這人一定身形魁梧不好惹，罷了罷了，不就是傀儡嗎，去彆處買好了……
烈日攀至當空，沈停雲遺憾地看了一眼日晷，未時快要到了。
“乖崽，我們得走了。”
那把彎彎扭扭的鐵劍仍舊寂寞地躺在白布上，看起來一文不值。
楚昤身後站著兩個侍女，侍女手上提的懷中抱的，全是楚昤看上的吃的玩的。
此刻聽到沈停雲說要走，正在啃玉米棒的龍崽瞪大眼睛：“可……任務說，領罰……”
沈停雲看龍崽這幅模樣，忽然明白了沈臨安為何這麼愛捉弄幼時的自己，他悠悠拉長了語調：“是啊，那就讓該受罰的人領罰……”
楚昤手裡的玉米棒“吧嗒”一下掉在地上，小嘴一癟就要開始哭。
沈停雲一個大喘氣說出了後半句：“教不嚴，師之惰。崽崽賣不出鐵劍，都怪你那師尊沒教過！讓他去領罰就好～”
楚昤鬆了一口氣，小爪子拍拍胸口，又看到掉在地上的玉米棒，十分心疼。劍也沒賣出去，玉米還掉了，可惡！
沈停雲悄悄從儲物空間摸出一枚靈珠，內心歎氣，看來隻能當一次“無私奉獻的傻愣”妖了。
突然，一名白衣修士急急從東邊奔襲而來：“這邊可是有賣彎曲的凡鐵劍──”
正要收攤的沈停雲和楚昤如聞天籟：“有──”
白衣修士邊跑邊喊：“太好了！趕上了！”
買家和賣家一個喜極，一個將泣，都恨不得拉著對方的手鞠個躬。
白衣修士終於跑到兩人攤位前，正欲蹲下驗貨，黑鬥篷裡的沈停雲驚訝出聲：“蕭道友？”
蕭琉被這一聲喊得愣住，疑惑地看著鬥篷人：“……是沈道友嗎？”怎麼一日不見，變得如此……魁梧了。若不是沈停雲的音色實在清亮，他還真認不出。
沈停雲將鬥篷微微掀起了點：“是我。”
蕭琉忍不住感歎緣分奇妙，原來自己要找的【機緣】竟近在咫尺。他爽快地掏出荷包：“一顆靈珠，此劍我要了。”
誰知黑鬥篷少年迅速撤回了攤位上的標價牌，重新換了一個上去，白皙的雙手快出了道道殘影。
蕭琉瞠目結舌：“沈道友？”
沈停雲笑眯眯：“漲價了，兩顆靈珠。”
蕭琉：……
他無言地看著這塊嶄新的標價牌，見過坐地起價的，沒見過這麼火速起價的。沒辦法，誰讓自己暴露了急迫的購劍心情呢？
一百靈珠才能換一顆下品靈石，沈停雲漲價一顆靈珠，雖然不貴，但依然讓人想咬牙……奸商！
隻不過，蕭琉想到他方才找命修花五十中品靈石卜的卦象，又釋然了。
兩顆靈珠換一場機緣，不僅不虧，甚至血賺！
蕭琉穩穩地掏出兩顆靈珠，買下了龍崽今日的任務物品，錢貨兩訖，完美。
雙方都覺得，自己這場交易乾的十分漂亮。
……
燕霄乘劍落在修真院門口，他和沈停雲約好，未時在此移交楚昤。
一身白裳的清冷劍尊一落地，就看到一架五彩繽紛的馬車。
車廂雕刻成了南瓜模樣，四角高高懸掛彩色宮燈，車身刻著五花八門的防禦符陣，拉車的木鐵白馬亦身披彩帶，腳蹬雲紋。
這是龍崽在學子巷時，從陰陽宗弟子手裡買來的，足足花了兩千中品靈石。
車的兩邊各立著一位金玉傀儡侍女，她們一個提著大包小包的零食，另一個舉著一隻木雕的會唱八十四首歌的猴子。
馬車上彩光流轉，彩帶飄揚。馬車下歌聲飛舞，吵鬨不停。
沈停雲裹著黑鬥篷，兩隻手堵著耳朵，站在龍崽的快樂正中，巋然不動。
燕霄看了好幾眼，才確認這確實是他要找的人。
一見到燕霄，沈停雲眼睛都亮了，幾乎是瞬息就撲了過來：“仙尊來得剛好，這些全都交給你了！”說完不等燕霄有任何反應，撒腿就溜。
燕霄一個音節都沒來得及發出，鬥篷少年就已沒了蹤影。
燕霄：“……”
這一天，修真院不少掌教和學子，都看到素來冷漠的寒霄仙尊，牽著一輛又豪華又晃眼又吵鬨的馬車，領著兩個侍女，穿過了大半個修真院，走入了劍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