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蔓蔓延得很快,眼看著要把山和村落一起吃掉。
聖人再次起了憐憫之心,托夢給當時的村長,村長還算有心,反思之後承認了大家的罪行。之後做了一個瘋狂的決定——他去找了形,答應用村裡三十個年輕人的性命來結束這場災難。
這就是這塊石碑的由來,裡麵困著憂心的聖人、憎恨的守山人,悔過自新的村長等人。
形說了,這塊石碑的效力取決於村子裡人心的變化,人心向善,石碑可永世擋住鬼藤的侵襲,再往好的方向發展,甚至有可能消滅掉藤蔓,讓身上重回生靈。
可如果人心一日日墮落下去,他們那麼多靈魂也壓製不住守山者的憎恨,到時候整個村子都將被屠戮。
之後幾十年,發生過幾次巨變也沒能讓村民們良心發現,或者說僅存的良心早就隨著村長等人的消亡一起絕種了,村子裡麵的惡越來越多,多到可以和聖人等人的善平分秋色。
中間隻有在星兒的父親上山將藤蔓的天敵放過來的時候短暫清明過,一度讓聖人以為村子可以起死回生了。
可是星兒那一刀下去徹底結束僅存的星光,將整個村子徹底拖入黑暗。
這個村子沒救了,可以消失了。
聖人終於承認,收起了自己的心。
結局
色和形一起往回走,出了村子在一個茶棚休息,看到幾個官差打扮的人在一邊喝茶一邊打聽消息,一個年輕人離開了大家孤零零地麵向藤方向站著,麵色凝重。他懷中的籃子裡裝著一隻白色的卷毛貓,藍色的眼珠純粹地像是汪洋大海。
他身後的茶棚老板沒注意到客人的心思,絮絮叨叨講過去十年這裡的變化——十年前這裡發生過連環殺人案,凶手是外來遷徙者,殺人原因是受了貓妖蠱惑。那件事之後村子裡再也不許外人搬進來,僅存的幾隻貓也被抓起來當眾燒死。
之後平息了一陣子,又發生了新的奇怪的事情——這裡有了鼠患。老鼠似乎成了精,毒藥不死鼠夾不管用,人為滅鼠收效甚微。
為此村民特意從外地買了蛇和黃鼠狼等老鼠天敵在村子裡飼養,可是養一批死一批,這裡似乎中了魔咒,鼠的所有天敵都無法生存。
所有的糧食都被吃光了,水源被汙染了,生病的人越來越多。
官府怕瘟疫蔓延出來,派兵封了村子不許進入和外出,任由他們自生自滅。
封閉了許久許久,久到大家都忘了有這麼個地方,忽然間有一天大家發現整個村子都被藤蔓吃掉了,沒有一個人逃出來。
人沒有逃出來,恐慌卻開始蔓延。
人們驚懼地發現村子周圍的老鼠天敵也開始逐漸死亡,老鼠越來越多,病人越來越多。
老百姓慌了,彙聚到官府門前求個說法,找了好多大仙得出最終結論——之前的貪婪殺戮破壞了生態平衡,惹怒了神,這是神的懲罰。
人類也是世界物種的一種,沒有資格代替世界讓任何一種生物絕種。
如果違背,他們滅絕了哪種生物,最後也會以同等的傷害報複在人類身上。
這件事情牽連甚廣,甚至驚動了金座上坐著的那位,從親信袁老大那裡聽完完整版之後認定那個死去的女孩子是神派下來警醒世人的貓之守護者。
之後下了聖旨——國內不得再傳“貓是妖孽,食能治病”的謠言,關掉所有貓肉館 ,被發現虐殺貓將被重罰。
甚至,給星兒修了一座廟宇,按時有人上香,就建在村落邊界。
如今十年過去了。
“你在貓的臉上看到過恐慌嗎?”形蹲下身伸出手逗弄那隻懶洋洋曬太陽的白貓,眼睛裡有悲憫,“我看到過,十年前我在星兒養的貓臉上看到過。它們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隻是從出生開始就知道它們的生存不被允許。
看見人類逃跑已經成了本能,本能到……
他們似乎並沒意識到它們被那樣殺戮滅種是不對的。
他們懼怕人類,那麼怕。”
形放下手,直起身,表情淡然了許多:“神賦予了人類更高的智慧,卻也給了他們同等的黑暗來毀滅這個世界——當人類將其他物種思考反抗的空間擠壓沒了之後,作為回報就會從人類分裂出這種反抗的精神。
比如守山者,比如星兒。”
他歪頭看了一眼師弟,難得的笑起來:“你問我什麼是世間最惡的毒?這就是啊。”
他的笑容平淡,卻讓身旁的色肅然起敬。
夜幕降臨,來客也該走了,色放下逗了半天的貓,吸了吸被抓傷的是手指頭,皺著眉頭思考一些關鍵問題,一個黑色短打裝扮的女孩子迎麵走來,瞬間吸引走了他全部的注意力,讓他忘記糾結該用哪種方式揍撓他的那隻貓才不會招來形的白眼這件正事。
來人正是星兒,十年過去了,她不再用柔弱偽裝自己,變成了真正的強者。
她將一個空罐子奉給了形,單膝跪地低下頭。
“十年了。”形緩緩說出這幾個字,“到了毒藥成熟的時間了。你可曾後悔?”
星兒微微搖頭,不說話。
色順著她的眼神看過去,看到了到了剛從廟內上完香走出來的年輕人。
“走了,九弟。”門外一個中年人喊他。
年輕人慢吞吞從裡麵出來,一步三回頭,走到大哥麵前才加快腳步跟著一起離開:“大哥,她能看見我們嗎?”
“能啊,她不是貓的守護者嗎。”袁老大比早年見到時還成熟穩重了,甚至透露出一股經曆太多的滄桑,他點了點門口圍繞著他討食的貓,許久不見地開起了玩笑,“說不定她就在這些貓中間藏著看著你呢。”
一句話說得老九看見貓兒的眼神都變得有愛起來,沉重的氣氛被輕鬆取代。
夜幕漸漸降臨,吞掉了最後一絲夕陽。
老九走著走著忽然聽見一聲細細的“九哥”在耳邊輕輕響起,他怔住,塵封的心被打開,細碎的柔情流淌出來——
“九哥!”
“我不要你留下來做三年雜工,你許我三件事,不論我提什麼都得辦到。”
“九哥,你帶我走吧。再這樣下去我要被折磨死了。”
“真好!原來真有這樣的地方啊。我可以在那兒開一個裁縫鋪子,讓整個鎮子上的人都穿我做的衣裳嗎?”
“你是這個世界上對我最好的人,比我爹娘都好。可你終究不能替我活。”
“在你心裡你大哥比天下蒼生更重要,更何況是連蒼生都比不上的我,是不是?”
“九哥!”
“九哥?”
“九哥——”
他的心慌得幾乎站不住,忽然間轉身朝著廟宇的方向狂奔而去,快得就連最近的袁老大都沒攔住他。
廟宇的方向忽然響起一聲撕心裂肺的喊聲:“星兒,對不起!星兒,我救不了你。”
十年壓抑的痛,在此刻終於宣泄出來。
他跪倒在地沒抬頭,所以也沒看到那個黑色裝扮的女子在看到他之後已經自動柔化,又變回了那個清澈如水滿臉天真的女孩子,她眼中有淚珠滑落,笑著流下來。
等淚珠落地,她已經化成藥水進了形手中的水晶瓶子中。
時間到了,該還債了。
每個人都該為自己犯下的錯接受懲罰,哪怕是被愛著的人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