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鬼藤山頂,一個女孩子木然站著,親眼看著兩波來捉拿她的人在半路彙合,短暫交流後一起向山下走去。他們放過她了,儘管她是十幾起凶殺案的犯人,是他們升官發財的天梯,是整個村子的罪人,可是在神秘力量的掩護下,他們都選擇放棄了。
雨水披頭而下,淋濕了他的身和心,雷聲陣陣中她忽然嚎啕大哭起來。
那是過去八年的委屈和怨恨,在這一瞬間全部流淌出去 。
就在剛才,她用了一雙神秘的眼睛越過大半個鬼藤山看到了村子裡——不知事情進展的父親用刀挾持了村長,他怒罵著,把這些年村子裡麵發生的肮臟事件全部說出來,把全部的殺人命案攬在了自己身上。他身後,在幽暗屋子裡自閉多年的母親第一次露了麵,她哭了,父親說起的一件事情都觸動她的心傷,她哭得越發厲害,看著自己的丈夫,望向了遙遠的鬼藤山。
那裡有她再也見不到麵的女兒。
山上的星兒猜到了什麼,心像被車軲轆碾壓過一樣痛不欲生,她大喊一聲,想要阻止那即將發生的悲劇。
然而距離過遠,遠處的人沒有她的超能力,聽不見看不見這邊的真相。官府的人四麵八方圍著房子散開,打算找一個突破口進去。
父親警覺,大喝一聲阻止那些人的行動,抬手打落炕沿上放著的油燈,火苗濺到事先撒出來的油上麵,瞬間竄生成火海。眾人一驚,齊齊後退商量對策。父親望了一眼鬼藤山的方向,目光悲戚,拿著刀片的手向下一抹,血噴湧而出,村長的嗚咽聲隻發出一半便消失,身體軟趴趴跌落在地。父親趁勢騰出手,關上了門,隔絕了外麵衝進來的可能性,也阻斷了女兒望進來的視線。
“爹!”撕心裂肺的喊聲在山上響起。
星兒哭倒在地,疼痛和愧疚席卷向她,將她全身吞噬,仿佛吞沒了父親母親生命的烈焰,灼燒了她。
“為何哭得如此傷心,你不是恨他們嗎?”一個雌雄莫辯的聲音忽然在耳邊響起,直衝擊她的心臟,她忽然想起自己的神秘力量,慌忙抓住近在咫尺的手,哀求,“求求你,救救他們,救救他們。殺人的人是我,一直以來都是我。”
魚一樣溫度的手忽然抬起甩開了她,一張俊美的臉出現在她麵前,表情和他的手一樣毫無疑溫度。
“不!”形拒絕。
星兒跪下磕頭,淚眼婆娑:“求求您,我把我的命給你,隻求你——”
“求我什麼?”形迅速反問,緊緊盯著她,目光幽深如古井,“你做了這麼多,求的究竟是什麼,你想清楚了嗎?”
星兒怔住,張口結舌沒說不出什麼。
是啊,要什麼呢?讓父母脫罪帶著永遠的痛苦苟延殘喘下去,還是將所有罪惡抹平當什麼都沒發生過?
要多久前的罪惡呢?來村子裡之前還是行醫被人誣陷之前呢?這一輩子的苦難,怎麼一筆抹去呢?
她茫茫然站直身體,轉頭朝著懸崖邊走去——除了同死,她無法償還欠父母的債。
然而一個白色影子悄無聲息出現在她麵前,以奇怪的姿勢攔住她:“你召喚我出來,就是為了讓我替你收屍嗎?
然而你欠這個世界的,何止那一點親情?”
話音落,雨水傾盆而下,淋濕了她的身心,讓她混沌的思緒清醒。
白色長袖飄到星兒跟前,吸引了她的目光,也成功讓她看到了她離開的未來整個縣並不會停歇的慘劇——她為貓殺人的事情傳出去,貓再次被扣上蠱惑人心的罪名,殺戮進一步蔓延,越來越多的貓失去了性命。
那些曾經鐘愛著它的人類猙獰地拿起了屠刀,無辜的貓兒瞪著恐懼的眼睛四處逃竄,最終被逼到死角,絕望地看著屠刀落下。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人類的統治之下,又何嘗能真正有藏身之處呢?
星兒的眼睛都直了,貓兒的恐懼和絕望都傳到她心裡,仿佛又回到了那個永遠都醒不來的噩夢之中。
她忽然笑起來,沒有焦距的目光總算有了神采,她回想起過去多年苦難累積起來的恨意,眼神堅定起來:“我要報複這個世界。”
“這世界很大。”
“我願意付出一切!”
“包括靈魂嗎?”
“是。”
白色的衣袂忽然飄向她,撐起一個白色的帳篷將她罩在裡麵,她以為被襲擊了,慌忙伸手推,手剛碰到白色絲綢,綢子便如泥鰍一樣滑走。
等到視線恢複,她發現自己到了一間屋子裡麵,被花海環繞。一盆盆陌生的花或妖嬈或邪氣,圍繞在她身邊,發出滋滋的聲音,似乎下一秒就要把她吞噬掉。
她被恐怖的氣氛從頭到尾籠罩著,心裡發慌。
“害怕了就走吧。”形從花海中走出來,停在她麵前,低下頭看她的眼睛,神情嚴肅,“簽了我的契約書以後,你的靈魂就歸我了。要被拿來喂它們——你的靈魂裡有解不開的怨毒,最適合製作毒藥。
您能接受自己清醒狀態下被一口口嚼碎的事實嗎?”形說著,隨手扯了一棵在身旁探頭的花,將星兒的手拉過來放在了花兒的血盆大口之中。
花兒嗅到了靈魂的氣息,立刻精神抖擻,淩亂的牙齒哢嚓一聲用力咬下去。
那一下直接咬穿了骨頭觸及靈魂,靈魂逐漸變形朝著花兒的肚子抽去。星兒被嚇了一跳,但很快就知道是對她的考驗,因此儘管疼痛和恐懼讓她臉色發白渾身顫抖,她還是忍住了沒有掙脫。
形滿意地收回手,花兒再也咬不住星兒的手,不甘心的鬆開了嘴,退了回去。星兒低頭看了看手中的深深的齒痕,神色變換。
“你想要什麼?”比她高一個頭的男人問,隨手一揮便招來一份契約,上麵空白著,可以填寫上任何東西。
“我想讓他們死。”他抬起頭看對麵的人,眼睛裡有黑暗的光閃過。
“村子裡的人?”他漫不經心地問。
她微微笑了一笑,眼中的黑暗更重:“所有所有人人性扭曲的人類。”
話音落,刹那間身後燃起大火,那是憎恨修建起的屠戮場。形停下寫字的動作,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這女孩,想明白之後笑容瞬間如花綻放。
結局
畫麵到這兒便戛然而止,色正看得儘興,忽然間沒了,也是一愣。
“你們約定了什麼?”他把賬簿翻爛了,也沒找到後續的內容,急得百爪撓心,“故事再爛也寫完結局啊,你這樣太過分了。”
他以為自己在看戲文,百般挑剔了起來。幼稚的話出口,又被身後的花草嘲笑起來了,他猛然想到了什麼,湊近陌生的花草仔細端詳,想找到蛛絲馬跡。
找了好一會,終於在毒藥區找到了一棵白色的草藥,姿態優雅,像極了蘭花草,然而根莖部分卻是下紅上黑,有拳頭那麼大一塊。
色仔細凝視著那塊詭異的根塊,看得太過專注,眼睛一花意識竟然被控製住,吸了進去。
等到站穩之後才發現自己到了星兒所在的村落,然而這裡已經被鬼藤蔓徹底吞沒了,再無人煙。壓製藤蔓的石碑孤零零立著,沒有神力保護人類之後也被無情拋棄。色看這石碑眼熟,蹲下來扯開上麵的藤蔓,用透視眼看了看裡麵,發現裡麵是空心的,此刻鎮壓著猙獰的怨氣。
“這是……”他不解。
“是先主人的憤怒。”身後忽然響起形的聲音。
色驚詫,卻還是不懂。
形走到他身前,手覆蓋在石碑上,黑色的怨氣被引起來,在空中自動幻化出過去幾百年的曆史——原來這座山最早的富饒是一個人類用自己的靈魂換得,那時候他們還是為了逃避戰亂躲入深山的可憐蟲。
深山凶險,眼看著被逼得走頭無路的人們就要被餓死了,一個聖人用自己的靈魂和形做了交易,換得滿山足夠鄉親們不出山也能存活下去的動植物。
可是人不勞而獲久了就越來越貪婪。百年之後戰爭早已結束,這裡的人也開始和外界接觸,然而他們仗著源源不斷的山上物資不思進取,思想越來越愚昧,被外界的人忽悠之後交出了山的開發權。
那之後的幾十年,山上到處彌漫著生靈的哭喊聲,那些無辜的生物被聖人的靈魂困在這座山上哪裡都去不了,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屠刀落下,看著同類越來越少。
聖人死了,靈魂還守在山上,他心急如焚甚至托夢給長者勸解,卻被昏了頭的商人們扣上妖孽的罪名強行鎮壓了。
他越來越弱,以為自己要死了,忽然間有一天他守護的山上來了一個獵戶,搭了一窩棚住下來,沒幾天這山上便燃起熊熊大火,將是山上所有的生靈都燒死了。
又過去了幾年,獵戶出門歸來,帶來一棵小小的藤蔓,種在了死而複生的山上。
聖人是在藤蔓將窩棚徹底遮住,獵戶再也沒出來之後才明白這又是一場交易,是守山者看不下去山林被一點點毀掉,用自己的靈魂換來的另一場詛咒——藤蔓再次吞噬了大山,斷絕了百姓坐吃山空的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