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錯過的真心
“你不覺得自己很悲慘嗎?”晉揚把目光從月奴的畫像上移回到麵前站著的活生生的人身上,語出諷刺:“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怎麼成為啞巴的了,知道你經曆了什麼才有機會站在這裡,你掩藏還來不及,竟然還明目張膽地拿出來見人。尤其還是在遭到你背叛的人麵前。”
他的話從最初的諷刺說到後來已經帶了幾分恨意,那是他到現在都解不開的結,痊愈不了的傷。雖然因為月奴已經被掩飾過去了,但有因為此刻阿萱的出現清清楚楚地展現。
竟然那麼深,已經潰爛。隻是這樣的傷,因為偽裝得太好,連他自己都沒發覺,更何況是此刻已經沒有立場為彆人療傷的阿萱。
那句話重重傷到阿萱,她的眼睛瞬間蒙上脆弱。戒備也隨之而來,她不想理會醉酒的人,也不道彆轉身就要推門出去。又是在手觸到門的時候後麵那個聲音追來了,低低的,那麼的軟弱飄忽:“那時候,我去找過你。”
阿萱的手一頓,動作停止。說完那句沒頭沒尾的話後晉揚仿佛終於卸下了心中的重擔,拿起酒瓶子將裡麵的液體一飲而儘,手腕一甩空瓶子落地碎裂。他看著她,醉意的臉上目光卻是清醒的,如黑夜的星辰,炯炯有神。
“從黛國到紫國,以及其它你有可能去的國家,我都去找了一遍。”他去開新的酒瓶,目光沉沉地陷在回憶裡,“拋棄了好不容易的得來的太子之位,把那麼多利害關係都拋諸腦後,留了一封書信就出走了,滿腦子就隻想找到你。”
他看著門旁身體微微顫抖的妻子,語氣平靜,“那時候瘋了一樣想把你帶回到我身邊,。”
阿萱微微愕然——遭到那樣背叛的人會有多瘋狂她大概想得到,不過據說原山國太子是舉國稱讚的人物,不應該如此衝動容易失去理智才對。阿萱知道他有話要說,因此也沒插嘴,靜靜聽著。
“你猜,我的國家為什麼要向黛國提親?”他看著她問,不等她回答又自作主張給了答案,“當然不隻是因為結盟的利害關係,那時候以我太子的身份選擇多著呢。小小的黛國並不是最合適的。”
有什麼呼之欲出,阿萱的心在顫動。陷在回憶裡的晉揚忽然一笑,臉頰泛著紅,“那年在桃花林我隻看到了你穿著白色修女裝的背影,就已經不可自拔地愛上你了。”
咚的一聲,有什麼重擊阿萱的心,瞬間連她的靈魂都為之震顫,幾乎散掉。她勉力維持住呼吸的平穩,看著晉揚的臉,想知道他那些話的真實性。
“遇見你之前我從沒想過自己會愛上一個人。”阿萱的目光還死死地定在他的臉上,他卻閉上了眼睛,阻隔了外界的窺探,癡癡地呢喃著,“那時候我覺得我的心都活了。因為權謀被隱藏冰凍的心複蘇過來了,我甚至聽到血液流動的聲音。原來愛上一個人是這樣的感覺,我第一次體會到。滿心裡都是幸福,滿滿的。”
他睜開眼睛盯著燭光,握緊了瓶口,抵在心口的位置。
“所以我請求父王去求婚,父王在這方麵很開明,一口就答應下來。然後便有了後來的事情。”他舉起瓶子喝了一口,用手背擦灑在下巴上的酒,“那時候我還是有些擔心的。你在閨閣中呆了十九年,多少國的王子上門求婚都被你父王給拒絕掉了。說是因為疼你,想多留幾年。所以我擔心我也會和他們一樣。”
“不是的,拒絕那些人的不是父王,是我。父王很疼我,隻要我搖頭他連問都不問就回絕掉。而我,不過想等到一個真正能讓我動心的那個人。”
阿萱不能說話,隻剩下心在為自己辯白。
“可是求婚竟然出乎意料地順利,據說是你首肯。”晉揚說到這段時微微一笑,目光裡有掩飾不住的喜悅,是多年不見的年輕人該有的表情,“那時候我以為我是你命中注定的那個人,而你也是我的。”
意料之外的話,阿萱全無招架之力。往事並沒有隨著時間的流逝如煙散去,相反地那麼深深的刻在心底,時時浮上來,刺痛著她。此刻,他那樣風輕雲淡地說著與她相關卻沒有她參與的往事,恍如隔世卻又清晰如昨日。
同一個空間,同樣一段時間,兩條原本該交彙的線被強行拉開,各自經曆著不同,自此再無牽扯,卻又有著斬不斷的瓜葛。六年之後聽到這些,阿萱該是怎樣的心情。
她心內的牆瞬間崩塌,柔弱如同嬰孩。
32移情
後來的事情,就像阿萱猜到的。半年的漫長尋找後沒有想要的結果,在這中間經曆的煎熬已經足以讓原山國太子放棄,他把該做的都做了,心中曾經濃濃的不甘也被一點一點消耗掉。他們回國,求得父王和全體臣子的原諒,然後重新回到太子的位置,繼續著成為原山國未來的生活。
在那以後的歲月……在那之後的結果,現在已經看到了——月奴用自己真實的身份得到了晉揚的愛,用福星這件華美的外衣和自己的能力得到了原山國全體的認可。成為了聯係黛國和原山國最重要的紐帶。
一切已成定局,等到阿萱回來的時候這個世界已經沒她的立足之地。
回憶落下帷幕,
她離開閣樓,外麵雨意依舊,關門,下樓,她步伐淩亂急促,仿佛身後有什麼在追趕,她拚命地想要逃離,背影那麼狼狽。下到第三個台階的時候她腿一軟,仿佛一直支撐她的身體裡的力量被抽出來,身子猛然向前一槍,扶住欄杆的殘廢的手也沒什麼力道,身子失控栽下去,在向下的台階上滾了幾下到底部,頭重重撞到牆角才停下來。
身上不用看也知道各處淤青,頭更是痛得仿佛要炸開,她扶著頭想要站起來,卻發現無力的雙腿不足以支撐起身體,隻得將手也用上來,按在冰冷潮濕的雨水裡,剛想手腳用力地爬起來,眼角的餘光一瞥,樓上的人影進入眼簾,她身子一僵,轉過臉——
君王站在台階的頂端,冷冷地睥睨著台下狼狽不堪的女子,不屑、鄙視、羞辱……她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就在離開前,君王說了讓她狼狽如此的話。
“你是被月拐騙出去,親自殘害成這個樣子的。”他坐在靠牆的椅子上對她說,漫不經心的語氣仿佛在說一件與她無關的一件小事。
她如遭雷劈,難以置信地瞪著他。
“朕知道,幾年前就知道了。”他看著她措手不及的表情笑,眼中滿是惡毒,“月兒親自告訴我的。”
“為什麼?”她震驚,甚至忘了比劃手語,啞著嗓子喃喃問出來。
“為什麼?什麼為什麼?”他笑,用滿不在乎的語氣進一步刺傷她,“是月兒為什麼要這麼恨你呢,還是朕明明知道真相卻坐視不理呢?”
他看阿萱,阿萱在發抖,身體不受控製連神情都有些錯亂——是難以置信!受了打擊之後因為不在接受的範圍內還下意識地去抵觸,說服自己是假的,是謊言,是自己聽錯了。直白的真相如果比謊言更傷人,那麼寧可縮在謊言的淤泥裡窒息,也不願意清醒。
經曆了這麼多的醜惡,這個女人竟然還妄想有單純,還幻想著這個世界遠沒有那麼徹底的絕望。
“你到現在都不知道你為什麼會被害的這麼慘嗎?”君王用充滿同情的目光看著她,同情的太過滿滿就演變成了鄙視,嫌棄。
雨忽然就大來了,幾乎就是滂沱而下,落在狼狽地倒在地上的王後身上,仿佛從高處潑下的羞辱,劈頭蓋臉而來,嗆得王後來不及抬手阻擋,說不了一句話,連呼吸都困難。可是身體還在陸地上,連掙紮著躍出水麵的機會都沒有,窒息無處不在,也就沒有可以躲避喘息的地方了。
原來雨水太急真的會讓人無法呼吸。
儘管狼狽,王後還是用兩手撐地站了起來,搖晃了幾下後才站穩,挺直了腰轉過身背對著君王邁開了步子,她身子僵硬,在這種情況下已經算是儘最大限度地保留了尊嚴。暴雨滂沱,天邊甚至有閃電一次次劃過,由遠及近地一點點地向這邊靠近。短暫地照亮了沒有星星的夜晚,也清楚地照出了原山國王後行屍走肉的表情。
那一聲聲炸雷是閣樓密室裡君王最後說過的話,一次又一次地攻擊著王後千瘡百孔的心,找出僅存的柔軟,徹底地毀掉,寸土不留全部化為瓦礫。
“我為什麼要管,她隻是要回了本該屬於她自己的東西,不是嗎?在黛國生活的十七年,你們都對她做了什麼,彆跟我說你們不記得……”
“人一生的幸運是有限的,福星公主。你前二十年把這一輩子的幸運都用光了,所以未來你就隻剩下厄運——彆那麼想不開,上天是公平的……”
“怎麼?原來這五年的噩夢還沒做夠,還不足以讓你清醒地看清楚啊。那麼這些年你到底都乾了些什麼?”
“萬物循環因因果果,從月兒那裡搶走的,也該還回去了。”
王後的身影消失在黑夜中,最後連劃過夜空的閃電也捕捉不到了。君王還站在雨中,大雨傾盆而下,將他的心湮滅成一片汪洋,茫茫地找不到一點邊際。
他毀了她,在閣樓密室裡說了世間最殘忍的話。先說愛她,再說冷漠,這中間隔了一個背叛,足以顛覆一個人全部的認知,將那個人從這個世界推出去。
背叛,當然不是她,是他。
有些東西好像是命中注定的,因為未知所以有趣,所以才更有命運的感覺。在轉折之前,誰也不知道接下來會怎樣,但過去了就是命,沒有什麼好怨天尤人的,也不能一輩子活在過去無法向前。
就像他一個普通的貴族少年,出生時注定與王位無緣,所有人都以為那是他全部的人生,現在他卻站在一個國家的最高處決定著千萬人的命運;就像當初十裡桃花林的一見鐘情,他以為那是他全部的情感,後來在他身邊與舉案齊眉的卻是另一個女子。
他有了與當初以為的截然不同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