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新的遊戲
君王要見她。
幾個月之後她又以王後的裝扮出現在大殿。風吹過,金步搖在發間搖曳,與華服相映成輝,她以為上一段記憶是上一輩子的事情呢。
大殿內空曠,連一個服侍的宮人都沒有,隻有君王一人獨自站在一邊,背對著她仰頭看著一個方向。王後在門口靜靜看著,許久之後也沒辦法分辨占據了一大部分牆的的圖上到底繪著什麼。看著形狀似乎是地圖,但到底是哪裡的地圖,以她那雙越來越模糊的眼睛是看不出來了。
“王後來看看……”晉揚不知道什麼時候知道王後在身後等他,頭也不回地叫她過來——仍舊是那樣的語氣,頭半句很平常,聽著像任何兩個熟悉的人常用的語氣,但是後半句語氣卻忽然轉折,內容當然也不是看看的範疇。
“來看看仙源新的格局。”他抬起手做了一個看的姿勢,頭雖然是揚起的,姿態卻是俯瞰。一代霸主將天下踩在腳下的成就感。
阿萱料到了什麼,慢慢走了過去,到君王身後時才停下來和他仰頭看著同一個方向。一張仙源地圖,一張原山國地圖,一張黛國地圖,還有一張是以原山國為中心,黛國、紫國和其他小國環繞的地圖。四張地圖占了大半個牆麵,上麵畫著各種外行人看不懂的標誌。阿萱的目光停留在黛國地圖上,眯著眼睛仔細看著每一個地名,每一座城池的形狀——小時候父王隻是單純地為了考她的記憶力而拿地圖來做遊戲,那時候的漫不經心,現在看著卻是每一處都讓人心動,有讓人窒息的痛。
阿萱那顆以為已經死去的心竟然又開始複蘇,有血液在流動。晉揚回頭正好看到她眼中的晶瑩,隻那麼一點還不足以落下來,但已經足夠。
“已經攻到帝都去了。”君王告訴她這場戰爭的進度,“再等幾天一切就結束了。”
阿萱眼中的淚珠動了一下,麵上沒什麼表情,頭微微一低不再看地圖。
“寡人還給了他們一年時間做準備,但有什麼用,也隻抵擋了不到一年。你父王昔年也有不錯的名聲,縱橫仙源縱然不行,但是守住一個小小的國家不在亂世中被鐵蹄踐踏還是行的。真是可惜啊。”君王嘲笑著黛王昔日的成就,用假裝惋惜的語氣,“如果不是公然為了一個……為了一個有辱家門的廢物女兒與原山國對抗,以兩國的交情,怎麼會淪落到亡國的下場——真的是死了也無臉見祖宗啊。”
他把所有罪責推到阿萱身上,啞巴的女人默默承受著千古的冤屈,一句都沒辦法辯駁。
黛國要亡了,黛國要亡了……她想象著戰火連天鐵蹄踐踏,想象著數百萬民眾在屠刀下的哀嚎和憎恨,最後能留下來的隻會成為奴隸,比死還要恥辱還要殘酷的奴隸。
一個在動蕩中屹立了幾百年的國家,因為她,僅僅用了幾個月就化為烏有。
父王的臉,母後的臉,那麼清晰地出現在眼前,帶著戰火和血腥的氣味。
她心裡一痛,身子慢慢矮下來,雙膝跪地,身體也伏下去,額頭碰在堅硬的地麵上發出沉悶聲響。君王冷眼瞧著不做表態。阿萱便繼續磕下去,每一下都出聲,用力得讓人驚心。
一下一下,直到額頭上鮮血淋漓君王也不理睬。阿萱停止無意義的動作跪著直立起身體呆呆地看著君王冷漠的表情,跪了片刻,不知道想起了什麼,移動著傷痕累累的膝蓋上前,一把抓住了君王腰間的匕首,見君王沒什麼反應便抽了出來,雙手握緊,刀尖對著自己。
他是要看著她一下一下自殘而死才能解氣嗎?她看著鋒利的匕首,無所畏懼地刺向自己的身體。
然而——
一隻手打過來,重重擊在她的手腕上,匕首飛出去老遠,當啷落在地上。阿萱的手腕差點就被這一下打廢了,耷拉在身側失去了知覺。她抬起頭看君王,卻見晉揚一臉慍怒:“你以為你死就結束了嗎?沒那麼容易!”
阿萱的自殘被他當成死亡的逃避,一下子便將他激怒,“遲了,太遲了。當你們殺死我的妻子和孩子的時候,一切就已經遲了。這不是你一個人能贖的罪,要付出整個黛國付出代價。”
“毀了我的世界,我就要用你們全部的世界來陪葬!”
40
晉揚把一把鑰匙扔到了失魂落魄的人麵前。
“夏天的時候寡人曾許諾陪你玩一個遊戲,現在到時候了兌現了。”
阿萱木然跪著,沒做任何反應。
“寡人給你三個時辰絕對的自由,如果你能在這三個時辰之內離開王宮,寡人就給你一個機會回黛國見你父王母後最後一麵。”
很有誘惑力的提議,給了被逼入死境的人最後一搏的機會。阿萱的嘴角卻浮上一抹冷冷的笑意,不屑。
又想把它當成老鼠來玩弄嗎?貓抓到老鼠後總是不急著殺死,而是放開,追逐,抓住,再放開,再追逐,直到獵物最後的死亡。貓遊戲獵物的心態這個家夥也一直有,而她就是那個一次次被給與希望,隻有旁觀者才看清楚是無望被遊戲的老鼠。
她厭倦了,不想再當他的老鼠。
晉揚看出她的冷淡,不介意,繼續道:“三天後寡人出發——攻破黛國的最後一戰寡人要禦駕親征。你父王引以為傲的軍旗寡人會在城頭之上折斷旗杆,踩在腳下。黛國的玉璽……用來砸你父王的額頭如何?”
他又在羞辱她。
“不過以你父王的秉性,隻怕在城破之前就戰死了。”
晉揚笑著,忽然變了語氣,走過來捏住阿萱的下巴強迫她抬起頭仰視著他,“那樣的情景,你不看怎麼行。”
他放開阿萱。
“如果那時候你不出現,寡人會下令屠城。帝都之內,一個活口不留!”
血腥的話出口,殺氣畢現,已經容不得阿萱去拒絕。阿萱抬頭看他,想看清楚魔鬼的真實麵貌。真是幸運啊。她這一生。不平凡不平庸,真對得起來世間走這一遭,世間榮寵享儘,一個人能承受的磨難她也一一遭受過。
晉揚,晉揚……
“乾脆火燒帝都,讓幾百年的國家從仙源——”
晉揚還在說著滅絕人性的遊戲,一句話還未說完,之前如木頭一樣對外界不作回應的女子忽然彎腰撿起地上的的一串鑰匙,緊緊攥在在手裡站了起來。華服一動,一國公主該有的沉靜回到了她身上。
晉揚頓了一下,改變了語氣:“如果你能在三個時辰之內離開王宮,寡人就在給你三天的時間——直到寡人出發前,你的行動自由,沒有人會去阻攔你。”
“三天之後不管你有沒有離開原山國,寡人都會下令以弑君的罪名追捕你。到時候你自己想。”
阿萱盯著手中的鑰匙不動。她垂著頭看不到表情,連晉揚此刻也無法斷定她在想什麼。片刻之後她抬起頭看他,晉揚這才看清楚她那雙已經不太明亮的眼睛裡傳遞給他的意思。
“如果你連王宮都逃不出去的話,那就沒有以後了。不過寡人會怎麼處理,三個時辰之後你就知道了。”
三個時辰之後宮門就關閉了,那個時候誰都無法進出。關起門之後不管她藏到哪裡都會被抓到。關門打狗。
“嗬。”阿萱冷笑,換之以輕蔑的神情。晉揚忽然意識到自己錯了,不是猜錯了她的神情,而是沒猜出她做出那個表情就是為了引出那句話,然後再藉此嘲笑他一番。
晉揚臉色一沉。阿萱卻不再怕他,以目光在空蕩的大殿四處搜尋,看到晉揚時定了一下,目不斜視地徑直走過去。越走越近腳步絲毫沒有遲疑,以往的恐懼怯懦更是連影兒都沒有。
她走到他身前,直到再往前挪一個腳掌就要和君王撞到一起了,這才停下來,卻也沒看晉揚一眼,而是伸手推了一下他的肩膀,像是嫌他礙事。晉揚還是第一次見到她這樣,也猜不到她想乾什麼,也未阻攔,順著她的力道往旁邊挪了一下,騰出地方——他的身後一步之遠是掛著地圖的牆,左右兩邊空空蕩蕩,除了一張堆放著地圖的一張桌子,就沒有什麼了。
她要去翻地圖?原山國王宮的地圖還是整個原山國的大地圖?看到獵物按照他畫好的路線狂奔出去,努力地想尋出一絲生機,君王的嘴角又不自覺浮上一抹笑——他的確沒有說過阿萱不可以帶走這宮裡的東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