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井的神情就像是溺水的人突然在手邊發現了一枝生長進水中的樹杈。儘管眼睛已經紅腫不堪,臉上還帶著淚痕。於柿依然覺得陸井此刻十分好看。
“嗯,拉鉤。”
“好。”
於柿見陸井不再哭了,笑著伸出手指去拉陸井的手。
“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
意識的閥門在這時被關上,她再也沒有說出那最後一個字。
“陸小姐,時間到了。”
門外的魚玄機聽到了兩人的說話聲,後來又聽到了陸井的驚呼。頓時也覺得痛心,於是等陸井的聲音消失至沒有後她才開口說道。
“......”
屋內無人回應。
那一夜,四個腳夫抬著一具說不上是棺材的箱子,從後院出了於府的大門。
城中隻有幾人看到了那四人抬著那箱子就出城門,隨後上了城郊的那座山。沒有人覺得那是具棺材,因為那箱子雖有長的頂蓋,卻薄的不像話。
直到過了幾個月,城裡才漸漸地起了所謂“那日運出城的箱子裡裝著的便是死去的稻香齋前掌櫃於柿”的流言。因為有人在城東的山上看見了一座新墳,那墳竟詭異地沒有封口,反而可以說得上是門戶大開。而那碑上刻著的正是於柿的名。
久而久之,那詭異的墳也就從一開始的被眾人惦記,到後來的寂寂無聞。不出十年,洛城的百姓們居然連於柿這號人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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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去秋來,轉眼五十年過去了。
於柿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一隻棺材裡,短暫地驚慌失措之後,她便想起了睡去前的一切。
“哎呀,是被當成死掉了嗎?”
她笑著自言自語,抬手將那頂上的蓋子打飛出去。隨後從那箱子裡起身,活動了下筋骨。
“這墓穴還挺大的嘛,哈哈,好氣派。”
適應了黑暗,她隨即在還算寬敞的墓室裡走了一圈。同時對著這墓穴嘖嘖稱奇。
“現在該想想怎麼出去了......”
半天之後,於柿終於從那墓室的入口裡鑽了出來,吐了口嘴裡進的沙土之後看了看四周。猛然間發覺自己竟是在山間自家的後院。往日的半畝菜地早就不知去向,取而代之的是三塊大小一致的墓碑和三個小土包。
“這....怎麼回事......”
不敢去看那碑上刻的名字,她連忙跑進屋中。剛進屋便察覺到屋裡有人,她隻覺得是陸井。心中驚惶頓時消散一空,於是抱著沒來由的喜悅喊到:
“子知!子知!”
幾乎是她出聲的同時,外屋傳來器件碎裂的聲音。她隻覺得是陸井聽到自己的聲音太過激動,於是將手裡的什麼東西給摔了,於是興高采烈地跑到外屋。
“子知,我......”
眼前沒有陸井,隻有一個從椅子上站起來看著自己的老太太。不知為何,那瘦弱的老人見到自己之後,兩行清淚便悄悄從眼角滑落下來。
“老太太,你彆害怕.....我找陸井,你看到.......”
她正要說話,卻聽到那老人帶著哭腔,含糊不清地說了句話,頓時愣在原地。
“子卓,是我,陸井。已經......過去五十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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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你還沒來得及穿的那件衣服......”
於柿坐在床沿,接過老人顫顫巍巍遞來的那套素色衣裳。看過去後,終於相信了眼前的老人正是陸井。頓時迷茫滿上心頭,她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歡迎回家……我真高興......還能看到你......”
那老人說著在她身邊坐下,即使氣若遊絲,於柿還是從她那雙年輕的眼中看到了和她年齡不相稱的喜悅。
“能抱著我嗎?.......如果你不嫌棄......”
陸井話還沒說完就被於柿攬入懷中,隨後她感覺到水滴在自己臉上。抬頭看去時於柿早已開始抽泣。
“我怎麼會嫌棄你,子知......是我醒的太晚。”
陸井沒有說什麼,隻是靜靜看著這個沉睡了幾十年,相貌依舊沒有改變的人在離自己不到兩拳距離的地方哭成了個淚人。直到於柿無力再哭下去,她才緩緩開口道:
“衣服,你記得穿。我覺得你該是會回來的,於是一直給你收著......她們都走了,我給她們辦好了後事......這些年我過得很好,隻是偶爾想起你醒來後能痊愈就能讓我高興好一陣子......”
於柿隻是聽著,最後,陸井也許是說累了,緩了許久才說道:
“我還有好多話想和你說......大概是來不及了......”
於柿聞言,抱住陸井的力度又重了些。
“我死後不要埋掉全部的骨頭......將我的指骨留下來......你怎麼處置都好,總之,讓我覺得......還有一部分一直待在你身邊,好嗎?”
“......好,我答應你。”
“那便好......我累了,想睡一覺。”
“嗯,你睡便是了,我不走。”
“......謝謝你。”
那一日於柿隻是在那裡坐著,閉眼感受著陸井呼出最後一口氣,隨後睜眼看看懷中神情安詳的老人。
“......我哪都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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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捧土落地,於柿跪在地上,長長地出了口氣。
伸手抹去那碑上的青苔土漬,“於柿”二字便出現在眼前。
“總有一天,我也會下來陪你的,等著我。”
良久,她對著手腕上那串指骨做成的手串說道。
一個時辰後,她從那墳墓前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轉身消失在山間的晨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