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不但沒消停，瞬即將頭轉向大兒子，哭訴道：“兒子，她嫌棄我，我現在還沒老呢，都嫌我添亂，我要是不能動了，那指不定怎麼對待我呢，難道我真的沒用了嗎。”

一向以孝順著稱的父親，在奶奶的煽風點火下，情緒愈加激動，衝著媽媽罵道：

“你給我滾出去，自己做了對不起人的事情，還有臉說彆人，滾出去。這不是你撒潑打滾的地方！”

“被莫名誣陷的媽媽自然是不會離開，繼續和他們爭辯。愈說彼此的情緒越激動。爸爸說不過媽媽，騰的一腳將媽媽踹倒在地。一旁驚慌失措的我，親眼目睹了我母親從二樓滾到一樓，當場不省人事。”

“那時候我隻有10歲，看到滿臉是血的媽媽，腦子裡嗡地一聲，就再也忍不住了，當即撲到我爸身上和他爭辯，質問他，‘為什麼要打媽媽？’現在想想自己當時真的好勇敢。爸爸氣急又一腳將我踢開，辱罵道：‘兒子都打老子了，這裡容不下你了。’說著就不管不顧地朝門外走去，剛到門口忽然又轉過頭來說，‘你不是我的兒子，我的財產沒有你一分。’”

“因為父親那一腳正好踹在了媽媽的膝關節上，加上又從樓上滾落，我媽媽的腿因為粉碎性骨折留下了永遠的腿疾。後來由於生活上需要旁人的照顧，她選擇住進了療養院。現在想來，也許是心如死灰了吧。記得當時，無論我怎麼挽留她，她都不肯留下來。我跪著央求她，她都無動於衷，隻是說：

‘媽媽離開這裡，也許對你的未來會更好。你想媽媽了，還可以去看媽媽。媽媽也會時常給你打電話的。在家裡，一定要聽爸爸的話，好好學習，好好吃飯。隻有你長大了媽媽才有希望。’當時，我根本就不理解媽媽說這些話的意思，隻是一味地哭泣。因為被媽媽放棄，被媽媽拋棄讓我感覺痛不欲生。”

“爸爸為了阻攔我去找媽媽，便將我鎖在了房間裡，不讓出門。關在屋裡的頭幾天，我拚命地哭喊，他隻要一聽到我喊叫，就跑過來，此時，你是不是覺得，他是過來安慰，關心我的，其實不是，他一聽到我哭鬨，就過來把我拳打腳踢一頓。後來，無論我再如何喊叫他也沒再過來打過我，但是我也就再沒見過他人。黑夜中我默念著‘媽媽’，不停地念，不停地念，從白天念到黑夜，從清醒念到昏迷。不過也覺得很神奇，念多了仿佛媽媽就在身邊一樣。我整整被關了3個月。我把書櫃砸了，沒人管我；我把書籍撕了沒人管我；我把床鋪掀翻了沒人管我；我把窗玻璃砸爛了還是沒人管我。任我鬼哭狼嚎；任我肆意哭鬨；任我怎樣哀求，都沒人管我，沒人問我。那一年，我就隻有10歲。”

“我清楚地聽到當時家裡一個負責給我送飯的阿姨在門口給爸爸說，‘小然幾乎不吃飯，一直下去，太危險了！’隻聽爸爸冷言冷語道，‘沒關係，看他還能鬨騰，說明他還死不了！’

我用儘全身的力氣，說，‘我恨你’可是，在他麵前都不能激起一點點憐憫的水花。”

說到這兒，井然停住了。藍陽的思緒也斷電一般咯噔一下，她轉頭看向井然，求生的欲望在他的眼神中消失，原本朝氣蓬勃的一張臉蒙上了一層灰白色。這一切猶如黑夜中一道閃電直擊藍陽內心，劇烈疼痛。

“我掙紮了，痛苦了，懷疑了。他們真的是我的父母嗎！我身上流的是他們的血嗎？如果是，此刻，我寧願剖開所有的血管，任其流乾。

最終，我妥協了，我放棄了，我失敗了。我想去找媽媽，可是誰也不告訴我她在哪裡。我每天幽靈一般遊蕩在大街上和這座叫做家的房子裡。我拚儘全力也找不到她。我整個人一點點被掏空。”

“他們毀掉了我僅存的一點希望，奪走了我的鬥誌。從某一刻起，我們形同陌路，我變成了他們眼中的影子。對於他們來講，我啞巴一樣的沉默要好過我天天地哭鬨。他們覺得我安靜了，其實是我心死了！

後來，我之所以能活下來，唯一的鬥誌就是，我要努力掙脫所有的捆綁，離開這個人間煉獄般的地方。等再次見到母親時，已經是5年後，也就是我15歲那年。奇怪的是，見到母親的那一刻，我好像也沒那麼高興，甚至還有些想回避。”

不幸的人總是對他人的不幸格外敏感。井然的抑鬱或悲傷通過緊蹙的眉頭火焰般燃遍他的麵龐，然後再不經任何絕緣地傳遞到藍陽的神經和身體的每個細胞，暈染開來。

井然隻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沒注意到彼時的藍陽已是淚光盈盈，焦灼不已，身體甚至有些微微戰栗。一種莫名的情緒讓她的心揪得越來越緊，仿佛下一秒就會被捏碎。而實際上當下她腦子裡卻是一片空白，也沒有想起什麼，也許是身體從未忘記。她不知道她是在心疼井然，還是在心疼自己。

日常細碎在朝夕相處的時光裡一覽無餘。就像糖融化在水裡，你不再是那個你，我也不再是原來的我。

恩怨情仇、悲歡交融，隻有深入其中才能知曉，換一個人，換一種方式，便給不了那樣的感覺，體會不到那樣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