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哭泣聲,總是能讓藍陽抓狂,激起一陣陣歇斯底裡的憤怒。在藍陽看來這樣的哭泣是沒有自尊的哭泣,也無法讓人產生憐憫。
電話開著放置一邊,任憑母親如何咒罵,自己選擇主觀隔離,否則自己就會被媽媽這種絕望的情緒卷入,淹沒,窒息,然後陷入深深地絕望和自我折磨。
顯然,這次的防禦是失敗了。一貫隻用回應父母情緒而不是反映父母情緒的方式應對父母的糾纏,顯然這次失敗了,這麼多年穩定的心裡能量,在這一瞬間破功了。
一段時間來的心力憔悴讓自己的心裡免疫能力薄弱了。
常聽人說,“你看你,就是長了一張被人欺負的臉。”藍陽認為,自己的媽媽就是這樣的。她的哭泣,她的痛苦無法讓自己產生憐惜,無法讓自己同情,不但不會這樣,反而是一種深入骨髓的厭惡。當母親每次說到自己想死的時候,藍陽心裡都會冒出一句轉臉就會讓自己後悔的話,“也許死了你就不會痛苦了!”
有時候,她覺得父母就像是長在自己心臟上的一顆毒瘤,割不得,又要不得。從小到大,她用儘全力都在做一件事,那就是離開父母,遠離他們。她以為自己眼不見了,心就不煩了,可每當他們聲嘶力竭的聲音再次傳入耳朵時,她依然會無可救藥地掉進情緒的萬丈深淵。
母親歇斯底裡的質問口氣,讓藍陽覺得自己就是父親。對方越說情緒越激動,藍陽的煩躁之氣波濤洶湧般湧向心頭,心塞、憤怒、不安,甚至是膽戰心驚。
沒等對方說完,她便將手機掛斷狠狠地扔向一邊。母親情緒的汙濁之氣對藍陽造成的情緒壓力遠遠大於她擔心母親身體的心情。
此時,任何的安慰手段、思維方式於藍陽都是那麼的蒼白無力,她依然無法擺脫卷入母親情緒後引起的絕望至極的痛苦。她也想同情她,也想憐憫她,也想心疼她,但當自己自身難保的時候,這些也就想不到了。
藍陽覺得,母親每次在意識層麵展現出來的各種委屈,各種痛苦,其實一部分是她自己造成的,可她始終不自知,而且有可能永遠都不會知道。比如說,母親和父親過了一輩子,明明知道有些話是父親的禁忌,而自己偏要去挑釁。挑釁的結果就是她再度受傷。而且藍陽很早就發現,父母之間消停一段時間之後,母親必然會用一些話或者行為再次激起父親的憤怒。所以後來,藍陽對於父母的態度發生了轉變,她不再同情任何一方。
自己說的每一句同情母親的話都會換來她更加肆無忌憚的控訴,直至激起藍陽惡心到想吐的情緒;直至心裡灰暗到整個世界都失去了顏色;直至失去活著的動力。
她不想被母親有毒的情緒裹挾著掉入深淵。
死一般靜默之後,藍陽倏然轉身,兩條胳膊用力一陣橫掃,辦公桌子上空無一切,地上一片狼藉。瞬即抄起剛才被自己扔到一邊的手機撥通了父親的電話,電話被接起的那一刻,藍陽就是一陣疾風驟雨地咆哮。
“你們一麵痛斥對方,說自己痛苦的要死,另一方麵把我折磨的想去死。你們每一次的控訴,就像兩把利劍直戳我的心臟。從我記事開始到現在,我已經被你們傷的體無完膚,你們到底要折磨我到什麼時候,非要把我整死,你們才罷休嗎……請不要再對我進行情感勒索了!”
一陣歇斯底裡之後,她反鎖辦公室門,從櫃子裡拿出一堆巧克力,麵朝牆壁,臉如死灰,眼淚不受控製地簌簌滾落。一上午沒有言語,兩隻手顫抖著機械地撥著巧克力,一個一個不停往嘴裡塞,恨不得生吞下去。
藍陽心底一片漆黑,情緒跌至穀底,生活全無意義。憤怒,恐懼,焦慮等所有詞語加在一起也無法言儘此刻她內心的感受,那是一種灌了鉛的心沉下去再無法撈起來的感覺。整個人空洞的隻剩下一具軀殼。崩潰的邊緣她真的不知下一秒身體會在何處,又會在哪一時刻才能重新燃起希望。沙發上她蜷縮著進入無數次出現過的夢境。
天氣陰沉,漫天飛舞的雪片落在這個孤寂,寥落的小院裡。父親拿著一把木製小凳子,使出全身力氣,麵目猙獰地朝媽媽的頭砸去,站在一旁的藍陽嚇呆了,母親鮮紅的有點發黑的血,一瞬間,從頭皮裡瀑布一樣流下來。藍陽驚恐萬狀地看著媽媽,卻不敢上前,隻是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爸爸,可是無論她怎樣地哭天喊地,都沒有得到爸爸的任何回應。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一個血肉模糊的夢總是折磨著她。很多年以後,即便她知道這一切僅僅是一個夢,但始終無法破除夢境中恐懼體驗的惡咒,所以隻能一遍遍的在黑暗中感受這沒有儘頭的絕望。
夢境的內容大體分兩種,一種是最恐懼發生的,也就是最不願發生的事情,而另一種則是潛意識層麵或者意識層麵最渴望發生的事情。但無論是恐懼的噩夢還是匪夷所思的兩人重疊的美夢都是內心最真實的寫照,藍陽心裡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
父母無儘的精神勒索,讓藍陽一生猶如生活在地獄;因為自己的魯莽舉動間接導致井然父親喪命,讓自己無限自責;因為父親離世,讓井然痛不欲生,自己又是元凶之一。藍陽弄不懂自己到底是在做什麼,是在愛一個人,還是在害一個人。她不得不再次懷疑自己,是不是和自己有關係的人都不會有好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