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空蒙沉默了許久,就在池歸璨以為越空蒙不會說話的時候,越空蒙開口了:“殿下此言讓空蒙汗顏。實不相瞞,空蒙在麵見殿下之前,空蒙對殿下也諸多怨言。”
“家父曾對在下說,讓在下進宮後務必為殿下馬首是瞻,不可不敬、不可有輕慢之語。在下被家中長者寵壞了,聞言竟有了對殿下不敬的心思。若論此,也是空蒙給殿下賠不是才對。”
“空蒙不必如此。”池歸璨忙道,“孤有一句話是真心的,孤對空蒙一見如故。在孤這裡,空蒙不必言及歉疚。”
越空蒙緩緩轉身,在黑暗裡迎向池歸璨的眼。池歸璨的眸色在夜色裡仿佛閃著光,讓越空蒙竟覺得有些癡迷。
越空蒙的神色太過朦朧,池歸璨竟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輕輕碰了碰越空蒙的眼。
這一下驚醒了兩個人,池歸璨一瞬間隻覺得心慌意亂,說出的話也有些口不擇言:“孤,孤,空蒙的眼上,不是,是……”
越空蒙打斷了池歸璨的話:“殿下,在下困了,先睡了。”
越空蒙轉了身背對著池歸璨,眼中是池歸璨未曾發現的慌亂。
窗外的海棠花已然睡去,屋內的兩個人卻都沒有睡意,幾乎是睜眼到天明。
滿心繚亂,半室旖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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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歸璨邀了越空蒙抵足而眠,遠在另一處的盛元帝也邀了近臣同榻而眠。
燈火搖曳,盛元帝並譚儀在燭下對弈。方寸棋盤間,黑子乘風欲進,已占據半壁江山;白字盤踞一角,看似無力進攻,實則牢不可破。
盛元帝執黑,卻良久未落一字。半晌,盛元帝將棋子扔進棋盒裡,道:“時隔多年,雁雅棋藝依舊,反而是朕老了,不如當年遠矣。”
譚儀道:“陛下何必妄自菲薄,這天下間能讓臣下這麼多子的,也隻有陛下。”
盛元帝:“……”
盛元帝突然笑了:“物換星移,惟雁雅依舊。”
依舊那樣狂傲,依舊那樣放肆。
譚儀聞言,也是笑道:“臣心意似當年,陛下心可慰否?”
盛元帝拖長了聲音:“否。”說著,長袖一揮,棋子瞬間零落。
譚儀:“……”
譚儀哭笑不得:“陛下怎麼耍賴?方才贏得可是臣,陛下可不能吝嗇臣的那方端硯。”
盛元帝道:“區區一方硯台而已,你若喜歡,明日朕送你一車。”
所以,就彆再提朕輸棋的事了。
得到了一車硯台的承諾,譚儀從善如流地打住了話題,拱了拱手做了一個十分敷衍的禮:“微臣謝陛下恩。”
盛元帝笑罵:“騙了朕的東西再來謝恩,戳朕的心窩子呢?”
譚儀大笑:“微臣豈敢。”
盛元帝突然問道:“雁雅覺得越家的那位小公子,如何?”
提到越空蒙,譚儀不再嬉笑,反而正了神色,道:“璞玉未琢,雖有微瑕,但瑕不掩瑜,他年必有驚世之日。”
盛元帝道:“果然是個好孩子。朕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想起了雁雅。”
說著,盛元帝的眼中湧起了幾分懷念:“他像極了年輕時的雁雅,才華斐然卻恃才傲物,讓人又愛又恨。”
年輕時的譚儀驕傲到當時還是太子的盛元帝看見就想揍他。
譚儀笑道:“臣倒覺得,空蒙比臣強。臣像他這麼大的時候,可不懂得何為尊君。”
“所以,雁雅要好好教教他,朕等他長大了,成為第二個雁雅。”盛元帝歎道,“朕時日無多,太子太過仁德,絕非開拓之君。大齊的未來,還要靠阿璨。”
提起太子,譚儀心下也是一歎。但他麵上不顯,反而道:“我大齊泱泱大國太平盛世,仁德之君必能綿延盛世。”
盛元帝搖了搖頭,道:“雁雅不必如此。朕知道,自朕登基以來外拓國土,雖有盛世之景,實則國庫已然空虛。然韃靼著實可恨,朕不起兵,朕心難平。”
說著,盛元帝的臉色十分難看:“烏骨突害死了赫蘭珠!”
譚儀的臉色也沉了下去。半晌,他才道:“陛下所言甚是,韃靼欺人太甚,不揮兵不足以揚我國威。”
盛元帝道:“朕聽說你今日讓寒淥去你宮裡了?寒淥那孩子,就交給你了。”
譚儀歎了一聲,道:“陛下放心,臣會好生教導十三皇子。”
盛元帝道:“寒淥十四了,等他十六,朕就給他封王,讓他去南邊好好的過日子,再也彆來北方了。”
譚儀起身,向盛元帝施了一禮,道:“陛下一片慈父之心,十三殿下總有一日會明白的。”
盛元帝擺擺手,卻沒說話。
微風吹過,台上燭火明明滅滅。譚儀看著搖曳的燭火,不知怎的,竟覺得有些微微發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