課上到一半,上書房外有人請罪:“學生來遲,請先生責罰。”
但話說的冠冕堂皇,門外的人卻未等韓文荀許可,便徑直推門而入,一點都沒將韓文荀這位夫子放在眼中。
越空蒙抬眼看去,是幾個並不認識的人,但其中一人是池寒淥。
六人的樣子看起來著實不雅,幾個人的身上都掛了彩,衣衫臟兮兮的,看不出原本的顏色。一眼望去,六個人不像王孫公子,倒像田間的泥猴。
韓文荀見六人如此,臉色難看的緊。他問道:“你們怎生如此模樣?”
領頭一人拱了拱手,道:“回夫子的話,學生見十三皇子在湖邊練武,一時技癢,想著向十三皇子討教討教,故而誤了時辰,請先生責罰。”
縱是越空蒙初初入宮不了解上書房的情況,也看出來這人在胡言亂語,根本沒把韓文荀當回事。但奇怪的是,韓文荀竟然默認了這樣的說法,揮了揮手,就讓六人坐下了。
那領頭的人路過越空蒙,越空蒙見他衣袖翻飛,露出一點白,瞬間恍然。
原來如此。
太史令以白為不詳,故而宮中禁白,除大喪之外,一律不得著白。可這少年竟在宮中穿白,那便說明了這位少年的身份——忠勇侯廖慳。
廖慳今年十三歲,去年還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世家子弟。
盛元四十四年冬,韃靼南下,盛元帝派驃騎大將軍寧為梁持帥旗北上禦敵,龍驤將軍廖棟為監軍。
說是監軍,但龍驤將軍廖棟素來佩服寧為梁的領兵之能,故而廖棟的作用更傾向於為出身微寒的寧為梁鎮場子。
廖棟領的是安守後方的職位,但誰知就在盛元四十四年的最後一天,韃靼由單於烏骨突領軍偷襲大軍後方,廖棟領著一群殘兵死守城門,壯烈殉國,死時屍首損壞萬箭穿心,但城門完好無損。
盛元四十五年的第一天,戰報傳到洛陽,盛元帝親封龍驤將軍廖棟為忠勇侯,許葬皇陵。
廖棟的嫡長子廖慳年十二,素有勇武之名。盛元帝惜才,怕守孝三年耽誤了廖慳,於是許廖慳以日代月,守孝二十七天後再來讀書。
廖慳上書願為父守孝,盛元帝憐廖慳孝子心腸,雖依舊讓他二十七日後就來讀書,但許其在宮中穿白三年為父守孝。
宮中僅一人穿白,越空蒙瞬間便知曉為何韓文荀潦草地放過了這件事。
廖慳的父親死在韃靼單於手中,朝野上下怕也忘不掉新年初一一位勇將戰死沙場的消息。
如今不過三月,廖棟屍骨未寒,故而滿朝文武對廖慳都有一種特彆的寬容——尤其是廖慳針對的對象,是有韃靼血脈的十三皇子。
沒人有立場指責廖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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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草上完半日課,韓文荀收拾東西走人。上書房裡沒了夫子壓著,廖慳走到池寒淥身側,說道:“十三殿下,臣還有些問題想與殿下請教,不知殿下可否賞臉?”
屋子裡倏爾一靜,緊接著,幾道聲音又響起:“對啊對啊,臣等還有些問題沒向十三殿下討教呢?”
“十三殿下務必賞臉啊。”
“……”
幾個少年七嘴八舌地“勸說”池寒淥,甚至有的人已經伸手碰到池寒淥,想把他強行拉走。越空蒙看去,見那幾個少年正是早上跟隨廖慳的人。
池歸璨冷眼旁觀,姚朔跟在池歸璨身後,立誓做個透明人,其餘人也都隔岸觀火,沒有像上去幫忙的意思——廖慳生於武將之家,平日裡就是個霸王,再加上剛死了父親,這時候被打,可是訴說無門。
越空蒙蹙了蹙眉,道:“諸位且慢。”
廖慳冷著眼看過來,卻見說話的是一位溫和雋秀、氣度斐然的少年,是個生麵孔。
想到越空蒙的身份,廖慳眼中的冷意散了散,但語氣依舊冷漠:“你是越家的小公子?這是我們和十三殿下的事,與你無關。”
池歸璨傳來不讚同的眼神,越空蒙當做沒看見,反而對廖慳說道:“譚太傅囑咐我向十三殿下帶句話,讓十三殿下下課後去見太傅。”
越空蒙頓了頓,繼續說道:“若是忠勇侯不信,不如遣人去問問譚太傅,有沒有說過這句話?”
廖慳眯了眯眼,卻沒說話。
整個宮裡的人都知道,譚儀心善,對池寒淥這個留著異族血的皇子關心非常,偏偏盛元帝還聽之任之。這時若是真遣人去問,譚儀不僅不會說沒有,還會更加強硬地留下池寒淥。
廖慳甩了下袖子,冷聲道:“既如此,那就算了。”
說著,廖慳向池歸璨行了一禮,拂袖而去。
廖慳的走像是打開了開關,一群驚呆了的少年也不敢繼續待下去,紛紛告辭。不久之後,書房裡隻剩下了越空蒙、池歸璨、池寒淥、姚朔四人。
池歸璨對池寒淥道:“既然譚太傅讓十三叔去聽學,十三叔就快去吧,莫再遲到了。”
池寒淥沒說話,隻是沉默地向池歸璨行了一禮。但讓人沒想到的是,池寒淥竟然在之後給越空蒙行了一禮,說道:“今日多謝公子。”
越空蒙也是呆了一呆,隨即才還禮道:“殿下莫如此,空蒙擔當不起。”
池寒淥沒說什麼,隻是沉默地離去。
隻有池寒淥自己知道,剛剛為了他而站出來的越空蒙,身上閃著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