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城區很大,東有唐初的鐘樓,每日晨昏鳴鐘;西有民國的飯店,店中一絕破酥包要提前一個月預約才能吃上;南有東洲大學老校區,一棵百年的紫藤靜靜目送走一批又一批學生;北有現代化商場,店門口昨天擺的齊天大聖、今天是擎天柱。
如果放個無人機上天,俯瞰城區,青磚黛瓦、白牆小院,明渠架小橋有楊柳依依,真是一派江南好風光,非常想清清嗓子開始吟白居易的《憶江南》——啊,江南好,春來江水綠如藍——吟詩完畢。但鏡頭一轉,突然眼前就像是被糊了一塊臭膏藥似的難受,那些火柴盒子一樣的筒子樓與周圍環境不搭啊。
“這十來年政府一直對老城區進行保護性拆遷,中心區域變了不少。”秦延在前,他們走進一個月亮門,好似穿過了一道時空之門,門外是車水馬龍、修繕一新的黛瓦白牆,門內是牆壁黯淡發黃、牆漆斑駁掉落的筒子樓,更甚的是陽台上直愣愣地伸出許多曬衣杆,被子衣服如彩旗飄,還掛著一個又一個顏色鮮豔的塑料痰盂。
兩兩對照,耳邊驀然響起“就這……”的畫外音,驚訝中有點無奈、無奈裡更多是痛惜和無力,屬實是“老爺爺看手機”了。
這標號12的筒子樓是老汽車東站的辦公樓,後為了解決雙職工的住宿問題和夜班職工的宿舍問題等等,改造成了單位職工宿舍樓,再後來車站拆遷,宿舍樓成了入住人員複雜的民居。
言而總之、總而言之,秦延說:“我去客運總站了解過,老東站的原始檔案遺失,人員鑒定都是靠當年的站長、書記和老職工佐證在弄,情況可以說是非常複雜,本來12號樓五年前準備和第一批老樓一起拆遷,因矛盾太多,鬨得很難看就暫時擱置。”
唐禮擰眉,“老城區方案裡,12號樓處於關鍵地段,必須拆的,否則東西兩路無法合攏。”
“怎麼說呢,要是鐵了心地想拆……”秦延看向唐禮,笑著沒有說下去。
唐禮勾了勾嘴角,心領神會地接著說:“辦法總是有的。”
所以拆遷這事兒,不是推翻老城區方案的根本原因,或者在重大工程前都不是原因。
那,老城區有什麼問題足以讓老靳總當年在眾人一致高讚老城區方案時提出了異議。
而這個“異議”是不是讓當年項目暫停的導火索?
參加當年項目的核心成員有人亡故、有人去了國外失聯、有人得了老年癡呆問不出任何有意義的,還有人就是對手了。難不成現在去拍開啟揚的門,對著王智國執小輩禮的敘敘舊?靳總就是能做得出來,秦延都不會讓她去做,當然,靳總肯定是第一個反對的。
“站外麵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我們進去看看,說不定能有什麼發現。”唐禮提議。
主要是院子裡無遮無擋的,三點多近四點的太陽依舊威力不減,曬得人熱汗直流,唐禮有些後悔沒有帶把太陽傘出來,秦延被曬得麵頰發紅,反襯得皮膚越發蒼白,唇色也不如剛才好看了。
秦延擦了把汗,苦笑著說:“要熱成傻子了,今年夏天好像比往年都熱。”
“濕紙巾擦擦,我這裡有維他命水,你流汗太多,喝點補充,我以後給你多補補,沒運動就出這麼多汗身體太虛。”唐禮用手給秦延扇風,在對方愕然的目光下坦然自若地說:“聊勝於無嘛,老話說得好,心靜自然涼,你就當騙騙自己……我怎麼忘了,你等等。”
唐禮拍了下腦門,背包拿到身前在裡麵翻。
秦延給整無語了,“你這話說的有前後聯係嘛。”
他抬頭看了眼被明晃晃的太陽曬得發白的曬衣杆,吐槽地說:“要是換我住這裡會瘋,可以沒有廚房,但絕對不能沒有廁所。我從小跟著父母住教職工宿舍,一開始是平房,也沒有自家的廁所,我媽有潔癖又不準我們在家用痰盂上,真是雞飛狗跳的童年。十歲後學校建了小公寓樓,有獨立的衛浴,才算是徹底解決了問題。”
也許是太陽曬多了,腦子有點化。
也許是唐禮的溫柔拉近了距離。
注重保護隱私、邊界感極強的秦延情不自禁地說起了自家事。
從這一點上他和唐禮是一樣的人。
找東西的唐禮搭話說:“我小時候待在家裡的時間不多,都是跟著爸媽在店裡,附近哪裡有公廁我都門清。我自己倒沒什麼,後來有了我妹才覺得麻煩。我一直覺得公廁裡配母嬰室或者換尿布的拉台,都是非常值得提倡的,帶小嬰兒出門很不容易。找到了……謔!”
找東西和說話時他們的腳步沒有停,已經走到了樓道口,樓上突然噠噠噠歘地衝出個人,直直地衝著秦延過去,唐禮手疾眼快,抓著秦延的手臂拽到了自己身邊。突然發力,用力過猛,秦延沒有防備踉蹌地幾乎是砸進了唐禮懷中,秦延清瘦,但畢竟是個成年男子的重量,唐禮下盤穩當也不由得往後退了幾步,後背撞在了牆上。
唐禮悶哼一聲。
也就是運氣好,沒有站在台階或者有欄杆扶手的地方,不然兩個人非得滾下去。
“沒事吧?”兩個人幾乎同時問。
“沒事。”兩個人又幾乎同時回。
突然冒出來的老頭從兩個人身邊跑過去,白了一眼罵了一句“擋什麼路,有病”,洗得發白的鬆垮垮汗衫穿成了裙子擋著屁股,老頭兒兩條乾瘦的腿在衣服下麵來回倒騰,挺著的大肚子絲毫不影響他速度的發揮,硬塑拖鞋噠噠噠砸在遞上,很快聲音就跑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