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USE戰隊的翻譯鄭曼曼迅速在本子上記下一行字:“我們選手之間的聯動不能說差勁,隻能說一點沒有。”
隨即反應過來,她搖搖頭,趕緊把字劃掉——這種陰陽怪氣的話並不在她需要翻譯的範疇裡。
這是一間後台休息室,十多個年輕人或坐或站,電視屏幕上播放著實時比賽畫麵。
今天的氣氛很不同尋常。平日裡無論輸贏,像是總經理、主教練這種隊內最有話語權的人,總還會說上一兩句什麼。
而現在,當他們的比分被對手帶到2:0之後,這間屋子裡所有人思考的都不是能否扭轉戰局,而是如何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一個個生怕被人注意到似的,在原地化成了一尊尊蠟像。
哦,除了一個人。
鄭曼曼的眼角滑向了中間沙發上一位膚色蒼白的年輕男子。
在這個隊服和潮牌搭配穿著的人群中,他把一身廓形挺拔、細節考究的襯衣長褲穿得一本正經。
天生有點上翹的唇角,即便是麵無表情的時候也顯得有幾分笑意。不同於其他人的凝重,此刻他正微微歪著頭,氣定神閒地靠著沙發,看得津津有味。
比起計分板上的數字,這個人才真正宣判了他們的死刑——FUSE俱樂部的老板,廖譽。
“我們是一向這麼打的嗎?從來不搶位置,沒有二樓沒有高台,直接衝進去——這什麼操場約架式打法?”廖譽的語氣非常漫不經心。
回應他的是屏幕中Fuse又輸掉一波明顯優勢的團戰,和休息室內冗長的沉默。
廖譽的眼窩偏深,幾縷略微卷曲的劉海掠過額角,一對雙眼皮的深痕宛如重墨勾勒。
他突然轉過頭來看著鄭曼曼,“怎麼,你不翻譯給我們教練嗎?”
FUSE這個賽季的主教練是一位韓國人,他隻會幾句最簡單的中文,但此時卻像聽懂了一樣,又往人群後麵縮了縮。
被點名的鄭曼曼額頭滲出了冷汗。
她入職一年多了,跟隨隊伍賽訓和日常,為隊內的幾位外籍教練選手做翻譯,卻從來沒有在基地或賽場見過這位傳聞中的老板。
據說他是甩手掌櫃,隻管出錢,任何事情都漠不關心。
因此誰都沒有想到,他會在今天比賽打到一半時來到現場,而且還直奔休息室。
廖譽的一雙眼睛太具有挑撥性,他那似有似無的一點內斂斯文早沒了蹤影,如果說還能看得出任何美感,那也是讓人惶惶不安的。
鄭曼曼張了張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轉過頭,把求救的目光投向站在沙發後麵的總經理。
總經理麵色尷尬,機械地乾笑了兩聲:“對手的個人實力是要強些。”
“個人實力?”廖譽恰到好處地做了一個困惑表情。
“哦,你是指,剛剛他們一個隊員在我們五個選手頭上跳舞,還殺了四個。是挺離譜的。”
“他們那個選手叫什麼來著?”廖譽問。
良久,總經理才用微不可聞的聲音答道:“Ryan.”
廖譽點點頭,“他們剛剛把Ryan換下場了,上了一位替補。可能對手的教練也想證明一下,他們不靠個人實力碾壓,也不靠陣容博弈或團隊配合,他們隻用做個正常人,就能贏我們。”
總經理用力地咽了咽唾沫,房間又陷入了死寂。
廖譽轉過手看了一眼腕表,似乎都懶得掩飾對這場比賽已經失去了興致。
麵前桌上擺滿了花花綠綠的飲料,廖譽修長的手指在其中撥了一下,他想從中間找點吃的——他晚飯基本沒吃,這比賽更給他看餓了。
然而他沒有找到,於是站起身來。
他這一站,簡直像是即將宣讀判決的法官。一旁的幾人麵麵相覷,而坐在角落的幾個已經直接跟著他站了起來。
廖譽毫無自覺,他對一直坐在他旁邊的一個小姑娘說道:“你先看,我等會回來。”
小姑娘是今晚早些時候跟隨他一起來場館的,表情有點懵:“哎?”
掛著“FUSE戰隊”標牌的門在身後關上,廖譽出了休息室沿著走廊走了一段。他記得進來的時候,看到過一台自動販賣機。
就在前邊的拐角——這時機器前已經站著一個正在買東西的人。
那是一個非常高的少年,廖譽一米八的個頭需要微微仰頭才能看見他的眼睛。
少年穿了一件寬鬆的白色帽衫,腳上一雙白黑藍倒鉤AJ1,彎腰從取貨口拿了一瓶氣泡水。
廖譽見他買完了,就走了上去。
售貨機的屏幕上大部分是飲料,本就不多的幾種零食都標注了售罄,隻剩下一樣——泡麵。
喝瓶裝飲料和吃泡麵哪個更容易接受一點?廖譽那件單針車縫定製襯衣的袖口間露出一截白皙清瘦的手腕形狀,在屏幕前停留了一秒,就放了下來。
他選擇餓著。
“你如果要買吃的,樓上看台小賣部,那邊東西多一點。”
廖譽這才發現那少年還沒走,正盯著他看。
“那邊有什麼賣?”廖譽問。
“有熱狗。”少年擰開氣泡水喝了一口,“不過我建議你點外賣,因為都挺難吃的。”
他的麵頰瘦削,骨骼棱角如由鋒利的鋼筆尖劃成,好在尚且保留的幾分少年之感才讓他的長相不過分具有攻擊性。
廖譽打量了他一番,“你是哪個隊伍的選手嗎?”
“我?”少年垂下眼皮,饒有興致地盯了他幾秒,“我是Dynamic的翻譯。”
Dynamic是他們今天對手隊伍的名字。
廖譽的眉毛往上抬了一分,似乎是覺得眼前這個人作為翻譯有點太年輕了,最多20歲的樣子。
少年扯扯嘴角,他接下來的一句話是用韓語說的:“請我特彆劃算,工資隻要一份,電競圈常用的幾國語言我一人全通。”
繼而他換了個更低的語氣,就像要讀一首詩,又說了一句某個國家的語言。
“瑞典語?”廖譽問。
少年一點頭。
“什麼意思?”
“我說——”少年的尾音帶著一絲沙啞和上挑,像個小勾子在人心頭撓了一下,“你真的很好看,要試試和我約會嗎?”
廖譽眯了眯眼睛,有幾秒鐘沒說話。
但他很快就無所謂地笑了,“如果我們隊伍哪天要換翻譯,我會記得你的。”
廖譽又看了一眼販賣機。這座場館位置比較偏僻,剛來的路上,附近連家便利店都沒看見。他改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