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綠色窗簾後的紗窗上站著一隻蒼蠅,緊閉的窗外下著淅淅瀝瀝的雨,入目皆是雨線,穿插起一堵密不透風的高牆。灰暗陰沉的天空裡看不見一隻鳥,連它們都找得到棲木,我卻這麼孤獨。
蒼蠅開始吵了,聒噪的叫聲撥弄著人的神經。室友拿起蒼蠅拍站起身靠近,我伸手攔住了他。在他費解的眼神裡,我慢慢走向窗戶,輕晃薄紗。它泛起的漣漪驚動了那隻打瞌睡的蒼蠅,我打開窗,見它跌跌撞撞衝進一蓑煙雨裡。
我拉上窗,它瞬間消失在我的視線裡。
“沒想到你還挺善良啊。”室友調侃道。
我看了他一眼,沒搭腔。
我在複讀,我的高考成績意料之中地差。北京的分數線很高,我不配朝那個城市奔去,它也容不下我。
本來我打算隨便念個大學混日子,但是我在我媽震撼的眼神下選擇了複讀。
她問我為什麼,問我是不是想好好努力了,問我是不是有心儀的大學,問這問那問七問八,我胡亂搪塞了過去,反正隨便什麼亂七八糟的理由隻要能讓她相信就行。
我從小不愛讀書,家裡人費儘心思要培養我,我那個哈佛研究生在讀的親哥比我出息多了,所以我總是被用來比較,踩一捧一。
那些都無所謂,我這個人的存在也無所謂,對我來說活著或者死了都沒什麼區彆。
沒有遭受過家暴,沒有童年陰影,沒有心理疾病。事實上,在充滿色彩的世界裡有一雙黯淡的眼睛有什麼可稀奇,我隻不過正好與全世界不合而已。這麼說來我也算挺獨特的。
我生性冷淡,聽我媽說除了破殼第一聲啼哭,直到斷奶我就沒再鬨過。斷奶後第一句話說的是“隨便”,抓鬮的時候所有人都盼望著我拿個鋼筆或者挑本書,我打了個飽嗝,開始玩起自己的手指,最後什麼也沒抓。長大以後我的話很少,我媽一度懷疑我有什麼精神疾病,帶我去看醫生,我配合地接受各項檢查,有問必答。最後檢查結果出來,醫生說我非常健康。
我理解。我媽是第二次做媽,沒經驗。她第一個兒子生下來活蹦亂跳,從小學開始就鶴立雞群,自信陽光,以至於她以為她第二個兒子要麼和他哥一樣,要麼比他哥更優秀。結果我讓她嚇了一跳,但好在她很快接受了兄弟倆極端的兩個性格,愛我如同愛她自己一樣。
我就這麼十年如一日地過著,既不充實也不散漫,既不開心也不難過。彆人笑我就笑,彆人哭我也哭,隻要和大家都一樣,就什麼都無所謂了,沒人會覺得我有病,本來我也就沒有。
我不知道醫學上會把我這種人叫做什麼,我甚至不知道世界上有沒有像我一樣的人。沒有也好,這證明我的獨一無二。
事情照這樣發展下去,一般就會從天而降一個人,像電視劇裡那樣拯救我,讓我體會到喜怒哀樂,給我的世界添上一筆濃重的色彩。
不過這樣想想我又會覺得自己有病,我為什麼需要被拯救。
高一入學一個月後,月考成績出來了,我照舊趴在桌上睡覺。周圍的人嘰嘰喳喳讓我有些煩。
“江念遠,醒醒啊。”有人推了推我的手臂。
我抬起頭,看著聞川。
“彆生氣啊,我是有新鮮事跟你說分享,迫不及待那種。”
“行,你說。”
既然聞川說了讓我彆生氣,那我就得裝作有點憤怒但十分隱忍的樣子看著他。
我為什麼要生氣?搞不懂。
聞川眼睛裡閃著亮光說道:“你知道不,樓下3班那個風雲人物,他月考果不其然拿了第一,分還特高,聽說百年立校就沒人考這麼高過。”
我驚訝地抬起下巴,誇張地倒吸一口涼氣:“嘶,誰啊?考了多少分?”
聞川揚起眉:“有意思吧?他叫邢鬱,我聞著風聲就立刻跑去三班看他了,我以為學霸都是那種刻板樣,沒想到這個邢鬱長得真他媽帥,我自愧不如啊。”
我更驚訝了,嘴巴都合不攏,聞川瞧見我這樣,樂得直拍我胳膊。
但我其實隻想睡覺。
第二天我就聽見全班都在討論那個人,我提不起半點精神,卻又被聞川拉去了球場。
“怎麼了?”我有點不樂意。
“今天下午有班賽,咱們班和三班打,你不知道啊?咱們要去加油啊!”
我抖了抖手,沒再說什麼就跟著去了,不然不合群。
站在球場邊緣,聞川把換下的衣服遞給我,我拎著一瓶水等他。我就這麼站著看聞川穿著球服在場上熱身,班上其他幾個男生和他熱烈地討論著什麼,我聽不清,看他們臉上激動的神情,我隻覺得有看不見的障礙堵在我們僅有的幾步之遙內,把我硬生生擋在明豔的世界外,我伸手摸不到,抬腳走不進,張口說不清,隻能用一雙被賜予的眼睛去窺視,跳動的心臟向我渾身輸送著冰冷的血液,把我困在刺骨的冷漠裡。
“同學,你站在這乾什麼?”
我的肩膀被人輕拍了一下,我循聲看去。可能是我還沒來得及點亮眼睛裡的燈,以至於裡麵的黑暗刺痛了他,我看到他眼裡一閃而過的驚訝。
“同學你還好嗎?”他不確定地問。
我又從藏物櫃裡找出一根蠟燭,快速點燃它,明亮的火光迅速躥升,我感到大腦的某處神經被火燒灼,熱烈一路燒進瞳孔裡,讓我的眼睛有了溫度,甚至笑意盈盈。
我跟他說:“沒事,我隻是在等同學。”
我不知道我的藏物櫃裡還剩多少點亮眼睛的油蠟,還剩多少浸蜜嘴角的方糖,還剩多少書寫言語的黑墨。我想此刻我需要用,我就會毫不吝嗇地一點一點往外拿,儘管我不知道如何一點一點往裡麵添。
“江念遠!”聞川突然朝我走來。
我又循聲望去,不解地看著他朝我擠眉弄眼。
聞川瞟我一眼,朝那個人說道:“你好,邢鬱同學,我很期待和你打班賽。”
我細細打量了一下身旁那個人,因為他就是所謂的邢鬱。
聞川曾說他是頂級的帥哥,我信了。
“你好,請問你是?”
聞川笑道:“我8班的,聞川。哦對,這是我同桌,江念遠。你們剛剛聊什麼?難道你們認識啊?”
邢鬱搖搖頭:“不認識,我看他一個人站著,就來問問。”
聞川一拍我的肩膀,示意我坐在觀眾席上看比賽。
我回頭看了眼觀眾席上的同班同學,拒絕道: “不了,我站著就行。”
聞川了然點點頭,朝邢鬱打了聲招呼就走了,我一時無言。
邢鬱好像猶豫了一下,詢問我道:“你站著不累嗎?”
我沒看他,淡淡回道:“還行。”
“這場會打挺久,和你們班打班賽應該很刺激。”
我“嗯”了聲,沒什麼語調地說道:“還行,其實都一樣。”
邢鬱卻突然走到我麵前,直視我的眼睛,頗有意味地打量著我問:“你好像沒什麼興趣?”
我有點尷尬:“啊……還行。”
邢鬱突然笑了:“我和你說了三句話,你說了三句還行。既然你這麼沒興趣,那我今天讓你看點不一樣的吧。”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他那個笑容挺耀眼的。我看著他,沒說話。
不一會兒邢鬱就上場了,我看到他站在原地一動不動,3班的隊員們滿場跑,隻有他像電線杆一樣穩當當站在三分線處發呆。然後8號就傳了球給他,他乾淨利落轉身投了個三分。
好幾次他都站著沒動,接球,轉身,投籃,得分。
我看得還算新奇,以至於站了快一小時也沒覺得腳酸。
下場後聞川和他朝我走來,聞川來喝水,他來找我。
“還行嗎?”他揚眉看著我,汗水浸透了他的衣服,渾身上下散發著朝氣。
我抿抿唇,猶豫地說道:“還……行。”
邢鬱又笑了,眼睛彎成好看的弧度,我差點以為那是夜空裡成雙的月亮。
“第四個還行。”
聞川奇怪地看著我們,欲言又止。
我說:“打完就走了。”
聞川點點頭,從我手中拿走了他的衣服,披上外套後,朝邢鬱打了聲招呼,勾著我肩膀就離開了。
邢鬱點點頭,目送我們離開。
我果然被聞川追著詢問:“你真不認識邢鬱?你騙我的吧?他特地找你啊!”
我問:“他是明星嗎,找不得我。”
聞川一拍我的後背,大大咧咧道:“當然不是啊,但是,但是人家好歹是學校風雲人物,你們倆認識怎麼不和我說說?”
我搖頭:“真不認識。”
聞川問:“那他就真和你聊聊天?”
我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