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個星期,當我都快忘了邢鬱這個人的時候,我在三樓走廊遇見了他。
“你……你收下吧……”
我被堵在沒人的角落裡,這時候大家都在上自習,隻是偶爾有人出來上廁所。
我看著眼前滿臉通紅的女生,她是我的同班同學,離我兩組遠。
她手上拿著一封粉紅色的信,還有幾顆巧克力,我以為表白這種事很少有女生會當麵做,所以我有點佩服她。
“江念遠……”她彎著腰,低頭看著地板,自始至終沒有直視我一眼,我能清晰地看見她燒紅的臉和耳廓。
我接過她舉著的信和巧克力,我看見她瞬間握緊了雙手,然後收了回去,不安地放在她大腿兩側,仍然沒有抬頭看我。
我曾經問過聞川,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感覺,他告訴我是心潮澎湃,然後是生不如死。雖然我覺得他多有誇大其詞,但聽他這麼描述,喜歡這種情愫多半不會讓人好受。
所以我也彎下了腰,我天生感情淡薄,也許這是我的不幸,我能做的隻有在彆人的熱烈向我湧來時,用尊重還回去。
“很抱歉。”我也低頭看著地板,看著我們在陽光下鋥亮的鞋。
那個女生似乎是起身了,我能感覺到她的視線停留在我背上,然後她扶起我,咬著唇對我說謝謝。
我就那麼看著她跑開了,留下那封信攥在我手中,和或許已經不甜了的巧克力。
然後我就看見邢鬱從樓梯口轉角處走了出來,撞入了我呆滯的視線裡。
“又見麵了。”他看著我。
我抿抿唇:“你都聽見了?”
邢鬱朝我走來說道:“聽見了,我不會說的。”
我點點頭道聲謝,轉身打算走。
後背傳來壓力,我扭頭看去,邢鬱拍拍我的肩,不知道從哪摸出來一根筆和一張便利貼,唰唰在上麵寫著什麼,然後遞給了我。
我莫名其妙接了過來,就看見他頭也不回大步流星地朝辦公室走去。
我低頭看著紙上一串號碼,下麵一行龍飛鳳舞的字寫著:“我的手機號,□□微信都能搜到,隨時歡迎你加我。”
我皺了皺眉,思考了很久,邊走回教室邊思考,坐在座位上直到自習結束,還在思考。
最終我思考出來一個結果,那就是邢鬱想要我加他好友。至於彆的,我不想思考下去了。
就這麼晃了一個月,期中考成績新鮮出爐,聞川爽朗的笑聲在我耳畔回蕩,他對邢鬱嘖嘖稱奇,因為邢鬱又考了個曆史新高。
我這才想起來距離上次單獨碰麵,已經過去一個月了。我至今沒有搜索那串手機號,我拆開了粉色告白信,認真讀了一遍後鄭重地收在了書桌裡,巧克力分給了領居家的小孩吃。
我仍然不能通感那個女生對我的情意,我隻能在那些表達著情感的逐字逐句裡努力去理解她,然後默默埋葬這份心意。
就像我仍然思考不出有關邢鬱的答案。
聞川在自習課上睡著了,囑咐我有學生會的人來檢查時,務必把他敲醒。我隻好時刻留意走廊的動靜,拿著筆百無聊賴在本子上寫寫畫畫。
沒想到的是學生會這次出其不意,從後門進來抓包了好幾個打瞌睡的同學。我第一時間皺眉拍醒了聞川,但是已經來不及了。
邢鬱似笑非笑地看著我,又看了看聞川道:“同學,名字寫上吧,周一要處分。”
聞川嚇得冷汗直冒,我知道他怕被處分,因為家裡父母管得嚴,聞川又馬馬虎虎時常闖禍,所以偶爾會被挨頓打。打的不重,畢竟聞川已經高中了,棍棒教育行不通,但也不算輕,那樣才能給聞川教訓。
我看見聞川討好地朝邢鬱笑:“邢鬱,看在咱們打過球的份上,下不為例唄?”
邢鬱也朝他笑:“可我不能徇私舞弊,何況我們算不上私,聞川同學。”
聞川臉都黑了,有點憋屈。
我看見他手上被他媽用鞭子抽的疤,鬼迷心竅般開了口:“下不為例吧。”
儘管我連看都沒看邢鬱,可我還是能感覺到在我開口的一瞬間,他的目光就直勾勾地看著我。
幾秒的沉默,我聽見邢鬱說:“行,僅此一次。”
然後他帶著學生會的幾個人從前麵浩浩蕩蕩走了。
留下聞川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感激我:“江念遠,我他媽愛死你了啊,就這你還說你和邢鬱不認識?”
我說:“不認識,但他欠我人情。”具體欠了什麼,我沒和聞川說,因為我也編不出邢鬱能欠我什麼人情。今天過後,反而是我欠他一個。
我知道我逃不掉,果然在有天放學,我一個人打掃著樓梯的包乾區,碰上了要來三樓找老師的邢鬱。
我自覺地讓開路,低頭等著他走過。但他就這麼定定地站住了,我看見他一動不動的腳,隻能抬頭直視他。
“又見麵了,江念遠。”
這次他笑著,念了我的名字。
我說:“又見麵了,邢鬱。”
他似乎沒料到我會這麼回,眼裡閃著好看的光。
他稍稍湊近,我望進一汪春水裡,看見裡麵倒映著的明月。他問我:“快兩個月了,考慮好了嗎?”
我搖搖頭,說:“我們不同班,不用加好友。”
他皺起了眉,我第一次看他表現出善意以外的情緒:“你什麼意思?”
我愣了,問:“我說錯話了?”
邢鬱也愣了,然後他歪著頭問我:“你是不是欠我一個人情?”
我一下沒了聲音,認命地點了點頭,從校服衣袋裡拿出手機遞給他。
“你自己加吧,我忘了你的手機號……”
我低頭繼續掃地,一分鐘後我感覺到有一隻手伸進了我的衣袋裡,異樣的感覺油然而生,他把沉重的手機放回我的衣袋裡,然後抽出了手。
“好了嗎?”我抬頭問。
邢鬱笑的很張揚:“好了,回見,江念遠同學。”
我不知道,從那以後我就再不能像彎腰拒絕喜歡我的女生一樣拒絕邢鬱了,我被枷鎖束縛在十字架上,再也逃不出名為邢鬱的囚籠。
加了邢鬱好友以後,我們沒有聊天,我給他打上了備注,然後投入到無聊又平常的校園生活裡,我偶爾會和聞川去球場,但一次也沒看見邢鬱,因為他在準備期末考。我年級倒車尾的成績,讓我有資格坐在球場旁浪費時間,而且坦坦蕩蕩。
期末考前幾天,隔壁班有個女生把我叫出了教室,我回頭看了眼還在自習的同學,悄無聲息打開了後門。
然後手裡就被塞了一包牛奶糖。
我剛要張口說話,那位女生就支支吾吾開了口:“我……江念遠……我注意你很久了……”
我看著手裡的糖,沒有打斷她說話。
“……能不能給我個機會,哪怕能接近你也行……”
我認認真真聽完了她的告白,我從藏物櫃裡拿出了一顆方糖,這樣我順利地揚起了嘴角,我想此刻的我應該笑的很真誠,否則她不會一下就紅了臉。
“謝謝你,抱歉。”
我沒有收她的糖,也許這樣會顯得決絕一點。
我看著那個女生失望地低下了頭,我不知道該不該安慰她,我就這麼靜靜地站著,然後聽到她也對我說了聲謝謝。
“上次給你告白信的那個女生,是我的朋友,那天她被你拒絕,回來找我哭了一晚,我以為你欺負她了,我想找你理論……可是她告訴我,你是個很溫柔的人……真奇怪,明明我也喜歡你,我也被你這麼殘忍地拒絕了,可是我無法否定她,因為你真的很溫柔……”那個女生斷斷續續說著,我就一點一點聽著。
真奇怪,我明明應該是最無情的人,在她們嘴裡卻溫柔至極。我想這是我偽裝得太好了,我的藏物櫃裡都是我的寶物。
但我希望我能一直偽裝下去,我不想傷害彆人。
我目送了那個女生離開,她沒有哭,但是莫名的,我覺得她應該很想哭,儘管我已經儘力了。
走廊外麵的樹葉早已枯黃,我看著沒有形影的一陣陣風撫平老樹皺起的枝丫,就好像看到了一整個冬季。
快要下雪了。
我想,喜歡一個人一定是一件痛苦又可怕的事情,它讓你方寸大亂,讓你燒心鬱勃,讓你時刻燃著野火。
它要我縱私情,要我奉行欲,要我焚憂患得,要我思慕貪渴,要我入目唯有爾。還要我纏筋骨,要我斷肝腸,要我窮肺臟,要我神魂顛倒。
它要我荒唐,又叫我難忘。
我想我一輩子都不會喜歡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