鳶初又繼續捏茶杯,感情他剛剛話鋒一聽完全是裝腔作勢,這廝!
“次次西瀛人朝貢的東西都那麼多,且全是些不值錢的金銀玉石,也就父皇還能心胸寬大對著那些破爛玩意大肆誇獎。我哪知道他們還能進貢些什麼新的破爛玩意。”
“你說對了!就是破爛玩意兒!”李荒逸卻一下子興奮起來,一拍桌子:“我瞧著的貢品裡最寶貝的那件,裹了厚厚的一層破布,那布上的油灰,哎呦,咱京都最大的飯館子後廚十年不洗的抹布都臟不成那樣。”
鳶初打斷他:“彆胡扯有的沒的。”和李荒逸待在一起說正經話都燙嘴:“素昧居的抹布天天都洗的。彆壞人家生意。”
李荒逸過了這個話頭繼續說:“不過,聽西瀛那幾個隨從說,幾十年來這個布條裹一直這樣,從未見人能打開過它。但逢占為己有者,無不家破人亡下場慘重。也就大王子狄榮有真運,近身而不遭厄運,但也就是近身罷了,拆還是拆不開的。”
“一個破布包裹,還還能避火不成?我看就是西瀛人實在是窮的沒東西,或者不願意拿好東西來了,換了個更爛的破爛來糊弄。”鳶初不以為然,把細頸茶壺從李荒逸手邊拽過來,給自己滿了一杯,想了想,勉強給李荒逸倒了半杯。
李荒逸一飲而儘,嘴裡還不忘占便宜:“你這麻雀腦袋都想得到西瀛人想不到?各種辦法都試過了,那布條裹就是完好無損,除了一年比一年發舊之外,並無變化。你怎麼就倒半杯?把壺給我!”
鳶初手心驀然空了,纖細的壺頸已然捏在李荒逸手中,她撐臂托腮道:“明日就能見分曉了。聽你這話,此次會宴西瀛換了個大王子狄榮來,你我可能要聽新諷刺了。”
李荒逸難得地安慰了一下他剛背棄的戰友:“放心,最多被挖苦的下不來台罷了,放寬心。”
為了滿足西瀛人將自己為難地下不來台的心願,鳶初隻得全了李荒逸那廝看好戲的心。
次日一大早,她便入了宮。
聖旨下的晚,昨日李荒逸後腳剛拔出公主府,宮裡尤公公的前腳就踏了進來,到淖雨湖的時候鳶初剛往湖心拋繡球花,見公公進來也不回頭,直看著那繡球花卷進湖中的漩渦裡,才恍然看見人似的,頭卻是不曾回一下:“呦,是尤公公,您可真是踩著李小世子的後腳跟進來了。”
這兩祖宗都是出了名的脾氣古怪,尤公公也不應話,一振衣袖朗聲道:“聖旨到~”
那邊鳶初絲毫沒有跪的意思,扔了最後一朵花球後蹲在湖邊濯洗手指,將花莖粘液儘數洗淨後甩甩手走回亭子中央,直接坐下給自己倒了杯茶:“公主接旨,公公接著念就是。”
尤公公身經百戰,打小這位公主就沒跪著接過旨,那些規矩對她來說簡直形同虛設,他早已見怪不怪。
照常念完了聖旨,話音剛落尤公公就被鳶初趕了客:“息風亭裡著實風大,聽不太清,回頭我自己看就好,公公請回吧。”
尤公公得了話連忙放下聖旨拎膝離開了。
鳶初垂眸凝視桌上絲帛怔神片刻,無數思慮儘數浮上心頭,最終凝成眼中蒙蒙霧氣,一時間亭中隻剩下穿亭而過的涼風。
一時無話,鳶初抿了一口茶水,思緒隨著涼茶的苦味灌入喉中又被迅速嘔吐出來,小彩泡的這茶葉怎得如此苦!她一皺眉將杯裡帶著茶葉的剩茶全潑進了湖中,仰頭看著亭角懸著的花枝草燈。
聖旨要求她赴宴,其實聖旨下與不下,都是過場。李荒逸若是缺了胳膊斷了腿,尚且還能憑這借口硬是不去。但自己……就憑這個身份,就憑皇帝賜字的初字,怕是即便自己就此隕了,也得列個牌位擺上去。
眨眼便是一日飛逝,回憶就此戛然而止。
鳶初此刻正坐在乾安殿內,正坐在會宴的小案前,想象自己變成一個牌位擺在眼前這個案上供西瀛人來參拜會是什麼模樣。
怎麼也得是千年金楠或者萬年紫檀的吧?西瀛人如此嫉恨,木質疏鬆的排位怕不是易折易燃?那豈不是折損大梁顏麵?總不能因為這點小事就開戰吧?開戰到也不怕,李老將軍倒是寶刀未老,但是將軍府一空,李荒逸這廝不就得一夜長大獨挑大梁了?到時候朝堂動蕩國勢傾頹……倘若大梁的國運敗於她死,這千百年後的史書怕是不知道要怎麼編排她,隻聽過禍國妖姬沒聽過亡國公主的。
也罷,反正到時候自己早不知道魂歸何處了,也瞧不見。
她正想得出神,連帝位上的梁帝喊她都沒聽見,還是邊上的李荒逸掐了她一把才讓她回神。
她連忙捏了個得體的假笑回應,輕車熟路地握起酒杯半空回應了一下對麵絡腮胡子的西瀛人,仰頭一飲而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