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醒得比較遲,醒來之後,身邊果然已經空了,我順手摸了摸,褥子上是冰涼的,也不知道齊康醒來多久了。
這處婚房是齊家從前的房子,他頭一回“嫁人”後,妹妹也在縣城的高中寄宿讀書,這裡便常年空置了下來。
房子很老舊了,這些年也從未修整過,我躺在炕上,甚至能看到牆壁上斑駁的牆皮。
但我卻堅持在這裡同齊康度過新婚的第一夜,倒也不是覺得折騰回縣城麻煩,也不是覺得借宿到彆人家不方便,而是出於某種隱秘的執拗。
我想在齊康最熟悉的地方占有他,也為年少時我們抵足而眠的時光續上新的一筆。
這些心思難以同齊康說明,畢竟此刻的他對我感激偏多,至於情愛,大抵是沒什麼的。
我躺了一會兒,終於克服了懶惰的本性,套上了一件睡袍、下了炕。
我趿著拖鞋剛走了幾步路,就聽吱啞聲響,厚實的棉被被一雙發黃粗糙的手掀了起來,露出了門外人的臉。
齊康單手掀著棉被,另一手裡端著一碗湯,他見我醒了,瑟縮了一下,才小聲地說:“我是怕你餓了,先去煮些東西。”
我見他這幅模樣,想了想,才想起昨晚我叮囑他“不要早起”的事,他或許是怕我衝他發火吧。
但自我與他在夏天的夜晚重逢,我一貫會偽裝,很少在他的麵前顯露情緒,他不該這麼怕我的——除非,有人讓他產生了“丈夫都是容易發火的”這樣的刻板印象。
我控製住了我不斷發散的腦補,裝作沒有察覺到他的異常,語氣平淡地問他:“你做了什麼?”
他像是鬆了口氣,臉上也多了幾分笑模樣,他說:“我弄了雞蛋羹,還滴了幾滴香油,你以前最愛吃這個。”
我其實已經記不清我以前最愛吃什麼了,這些年隨著身價不斷上漲,天上飛的地下跑的海裡遊的,珍貴的食材和頂級的廚師早就將我的口味養得無比刁鑽,自然也不會惦念一碗雞蛋羹。
但我還是露出了笑容,“嗯”了一聲,說:“先放在那邊,我刷個牙,再去吃。”
“對、對,你要先刷牙的,我去給你倒熱水。”
齊康說完這話又要出門,我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手指,喊住了他,說:“也不用刷牙,用漱口水漱個口就行。”
齊康的表情有點茫然,然後我反應過來,他並不清楚“漱口水”是什麼東西。
現今的社會,主流媒體上的聲音和實際的情況總有些偏移,有些人認為這個世界的貧窮是不能隨意出去玩、是不能輕易買自己想要的手機,卻不知曉,更深一層的貧窮,是指被時代狠狠拋棄在身後,對一些相對不那麼貧窮的人習以為常的東西全然陌生、從未碰觸過。
我隨手指了個抽屜,說:“在那個抽屜的包裡,藍色的瓶子。”
齊康把雞蛋羹放在了木桌上,很順利地翻找到了瓶子,他在高中時曾名列前茅,低頭看了看瓶子上的字,又翻過來看了看使用說明,這才將東西遞給了我,又端了個瓷盆,說:“漱口水吐這裡。”
我用過了漱口水,又把瓶子遞給了他,說:“試試?”
齊康接過了瓶子,問:“會不會很貴?”
“不貴。”
“多少錢。”
“不到十塊錢。”我眼睛都沒眨,將價格縮了十倍。
“這也用不了多……”齊康說了一半話,又將剩下的一半話咽了下去。
我猜他是想說,這也用不了多久,平均下來還是不如牙膏便宜,但我隻是催促他:“試一試。”
齊康拗不過我,含了一小口,過了一會兒才吐了出來,又用冷水漱了漱口,說:“好了,鍋裡還熱著饅頭,我去給你端過來。”
“去吧。”
我坐在炕沿,用勺子舀了一塊雞蛋羹,嘗了嘗,實話實說,味道比較一般,但還是繼續吃了下去。
等這碗雞蛋羹被我吃了一小半後,齊康也端著饅頭、粥和鹹菜進來了。
他把饅頭和鹹菜往我的方向推了推,自己卻隻喝粥,於是我反應過來,他隻蒸了一碗雞蛋羹,這是獨屬於我的“加餐”。
我沒有與其他人分食的習慣,但沒什麼猶豫的,直接舀了雞蛋羹,遞到了他的嘴邊,在他開口想拒絕前,說了個單字:“吃。”
齊康瞬間變得“聽話”起來,低頭吃了一口雞蛋羹,我收回了勺子,自己舀了一口吃完,順手將剩下的雞蛋羹連同勺子都推到了他的麵前,說:“剩下的你全吃完。”
“這……”
“這雞蛋羹有些鹹了,你吃了便是。”
齊康不再說話,低頭慢吞吞地吃雞蛋羹,我昨夜耗費了太多的體力,還真有些餓,用筷子夾了個饅頭,吃了兩口,又覺得麻煩,索性棄了筷子,直接上手抓著吃。
這饅頭我吃了大半,不經意間抬頭,“抓”住了齊康正偷看我,等他發現我“發現”了,又慌慌張張地低下了頭,像是害怕,又像是害羞。
他就坐在我的身邊,處在我觸手可及的範圍內,想到這一點,我的心情就格外愉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