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罡地煞以符咒鎮壓妖魔鬼怪,妖魔鬼怪自然也有邪咒震懾天仙神明。
牆上了圖騰不斷變化著,鮮紅色、紫黑色,或如淫花綻放或如藤蔓蠕動…意識到不對的那一瞬為時已晚。
方陵全身發麻,竟是一動也動不了了。
在越來越響的耳鳴聲中,方陵的意識徹底陷入一片黑暗。
……
方陵聞到茶香,醒了過來。他發現自己躺在乾淨蓬鬆的床上,隔著薄紗,一個玄衣男子坐在四腳矮桌前煎茶。
“醒了。”男子聲音很耳熟,低沉磁性,不疾不徐。
他撩開簾子,冷峻的麵容掛著並不違和的溫情,眉心暗紅掌門印如凝血。
“越來越貪睡,早課都被你睡過了。”
“…塵……”舌尖在齒間輕滾一圈,方陵改口道:“師父。”
玄鄴嗯了聲,不知從哪變出濕漉漉的帕子,把方陵的臉抹一遍:“淡了,漂亮了。”
方陵疑惑地看向銅鏡,那張臉是自己的,是稚嫩的,鮮紅的胎記淡了不止一星半點,而是變成了嫩粉色,像不小心塗重了的腮紅。
此處乃淨衡派掌門住處,房門大開,房外風和日麗,天高氣爽,有小弟子們在練劍。
方陵吃了茶點,填飽肚子。他感覺自己好像丟了一節記憶,模模糊糊的,但此處應該是魘境…他在魘中要與玄鄴成婚,然後…走進了靈寶塔,然後……
“師父,靈璧仙君呢。”
掌門抬手抹去他嘴角的糖渣:“與他道侶去遨遊四海了。”
“聞人?”
“嗯。”
…這…遊幾年了,心結還沒解開,執念還沒放下嗎?
“李燦呢?”
“他師父帶著下山去曆練了。”玄鄴說。
“哦…”有點奇怪,但又好像沒什麼不對。方陵小口嘬著茶,又道:“那蒼崖長老……”
“你能否不要一睡醒就不停的問彆的男人。”玄鄴放下茶杯,聲音有點重。
地位顛倒的感覺很奇妙,塵兒不悅的樣子還是挺有氣勢的。
方陵不再說話。
玄塵看了他片刻,“過來。”
方陵慢吞吞挪近。
“過來,到我身上來。”
“……”方陵肯定不會做這種奇怪的事,他挪到掌門麵前,膝蓋挨著膝蓋便不動了。
玄塵把他一把端到了腿上,一臂環背,一臂摟腰。儼然是一副新婚燕爾的親昵模樣。
方陵耳朵鮮紅似能滴血。
情。
看不見摸不著訴不清的一個東西,他在祭月節時隱約能察覺到一點自己對這位淨衡派掌門有幾分不尋常的欣賞和青睞。
那便叫情了。
隻是這感覺太單薄了,像飲茶閒談間的一碟蜜煎,心知是甜,卻非必需品。不看見也想不起來。
若…一定要塞進嘴裡,嚼也是想嚼的。
玄鄴摩挲著他的腰,速度和力道並不讓他感到尷尬或輕浮。漸漸的,他便安心坐在道侶的懷裡,等待魘中的時間慢慢度過。
……
流觴仙君毫不設防地躺在殿中,金色牆壁裂開一道豎立的蛇瞳,無數黑黏的觸手從眼瞳裡爬出來,纏住他的手腳和腰,慢慢拖進了牆中。
那密密麻麻的觸藤布滿鱗片、像怪物蠕動的胃頁,一鼓一縮,將昏迷的仙君完全吞了進去,一點白衣不露。
但方陵不知道自己處於一個怎樣危機的境地。
魘中的日子輕鬆又好過,好像一切都被快放了,方陵偶爾跟玄鄴打聽四尺玉,偶爾想起魘裡還有白振易的皮相…
至於剩下全部時間,就被掌門養著哄著。
這日玄鄴心血來潮,親自給水麒麟洗澡。他讓方陵牽住水麒麟。可那巨獸哪裡是小方陵能牽住的呢。它隻是嫌棄泡沫水太刺鼻,扭了一下頭,方陵就被帶了個屁股墩兒。
水麒麟趁機噴了他一身的水。
玄鄴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將小落湯雞抱了起來。
方陵已抱習慣了,一臉的嗔怪,但胳膊仍圈著對方脖子。
“冷不冷。”爐子裡點上火,掌門拿了身乾淨衣服來給方陵換。
方陵最近能感覺到自己身體變得古怪,也覺得這魘變古怪了。
魘中的一切顏色越來越暗淡了,他也變得更加懶惰,仿佛失血過多的人無法聚集注意力,最奇怪的是,即便魘裡的各種感覺被削減了,腹內的痛感卻一日比一日強烈。
他如實告訴了玄塵自己的感覺。
“真的麼?”玄塵看著他平坦柔軟的小腹,認真問:“真的已經感覺到痛了麼?”
什麼叫已經?
“…嗯。”方陵上衣已經脫了,沒有換乾燥的衣服,他皺著眉問:“能不能幫我把靈璧仙君找來?”
“玄鄴”卻僵硬地站在床邊,那溫和的視線在幾秒鐘內變得冰冷,“小仙君,怎麼這麼早就開始痛了。”
“你叫我什麼。”方陵一股身坐起來,眼神變得警惕。
現實世界,他的身體被困在鱗片觸手纏成的繭中,仙力蠶食的所剩無幾。
“玄塵”用一根手指將他戳倒,像對待一隻軟綿綿的小布娃娃,“吾說…太可惜了,看在小蛟龍的份上,本不想讓你死的太痛的。但它也長得太快了…”
幻境開始破碎。
紅牆綠瓦、道館神龕,全是黑色的蛇一般的活藤。
眉心紅痕的掌門還站在自己麵前,人身,影子卻屬於相柳,九隻蛇頭一齊開口:“怪隻怪銀穹選了你。……來生,仔細著些投胎,彆再要這身仙骨。”
方陵微微睜大眼,一根藤蔓從後伸出,死死勒住他脖子。
相柳所留的幻想陷阱徹底破碎,他已經淹沒在鱗藤之中。那些堅硬的藤緊緊纏繞他的腰腹,不斷收緊。不隻要讓他窒息,還要把身體都擠壓成一灘肉泥。
“呃…呃……”
隔著金牆,他能看見外麵的一切。
蠱雕找不到他,勃然大怒,霜還劍孤零零躺在地毯上。
方陵口中已滿是血氣,他忍著全身的劇痛,催動所剩無幾的仙力召喚霜還。霜還察覺到主人命在旦夕,蓄力刺向牆壁。
轟——金牆裂開細微的蛛網。
霜還劍森寒強大的仙力波動開來,驚動了蠱雕,也驚動了蒼鉞。少年頂著貓妖那張臉衝進來,看口型,喊的是:師父。
方陵想發出聲音回應,剛張開嘴,一條粗壯的鱗藤迅速插進去,連喉嚨一起堵住。
方陵渾身痙攣了一下,鱗藤不斷入侵他的食道,不知道要鑽到哪裡去,要進去找什麼。
意識漸漸模糊了,也聽不見任何聲音。
咯噔…那是肋骨折斷的聲音,但痛感都已經遠去。
在閡眸的那一秒,方陵斑駁的視線裡出現了一抹熟悉的白色。
如天光乍破,如浮光躍金。
一道強悍剛毅的劍氣拂麵而來,連金牆、金鱗全部震碎。巨劍的銀刃擦著方陵的皮膚劃過,斬斷青絲和藤蔓。
無數鱗藤發出蛇類的嘶鳴,不甘、怨恨、痛苦…
方陵從殘破的繭中跌了下來,插到胃裡的那根藤也扯了出來。
他掉進一雙臂彎。
男人風塵仆仆地趕來,銀色頭發垂下一縷,淺色的瞳孔滿是憂心——含章仙君,白振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