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1887年的春季……(1 / 2)

1885年的春季似乎較之離去不久的凜冬更為寒冷,聖保羅教堂的鐘聲比往日顯得更為沉重。屬於威斯敏斯特塔樓悲憫的鐘聲散落在達特河平靜的水麵上,微微泛起的漣漪溫柔似上帝的賜福。位於德文郡郊區的凡多姆海威莊園僻靜冰冷如詩人筆下凋零的薔薇,瑪格麗特·佩斯利站在凋零枯萎的庭園中,柔順的金發如同雪夜散落的純淨月光。她安靜地凝望著英格蘭罕見的晴空,眼眸中映照出飛鳥的掠過雲端的痕跡。

藍冠山雀的雙翼承載著神甫虔誠的禱告掠過夏櫟低矮的枝椏,送來自遠方的訊息。寒意未散,薔薇未綻,也許時間仍然停滯於那個令人難忘的寒冬。瑪格麗特輕輕打開懷表的表蓋,唇角勾起愜意的微笑。是時候喚醒熟睡的少爺了,今天要穿戴天鵝絨鬥篷禦寒的。佩斯利小姐神情愉悅地離開庭園,留下了飽受摧殘而凋零的薔薇花瓣。

少爺的臥房是莊園中最佳的位置,自窗外能夠遙望遠方寧靜的坎布裡亞山脈,那裡有著危險至極的德文郡山崖。庭園裡原本栽種著純淨的白薔薇,因而這座死寂的莊園得以在薔薇盛放的季節裡彌散濃鬱的香氣。瑪格麗特手捧為少爺整理的衣物來到主臥之外,舉止輕緩地叩響臥房的門扉,輕柔地話語如同夢囈:“小少爺,您應當醒來了,我將為您更衣。”

然而臥房內安靜無聲,也許是少爺昨晚太過疲憊,才未能如往常一樣醒來。無論如何,疲勞而導致嗜睡並不是健康的作息方式。瑪格麗特不得不歉意地提醒道:“失禮了,少爺。”隨後她擅自打開房門,過於陰暗的環境如同伺機狩獵的野獸一般令人窒息,而她的小少爺依然熟睡著。他那蒼白的麵容並沒有好夢的幸福喜悅,也沒有噩夢恐懼惶然。神情麻木好似墜入晦澀的深淵。

這無疑是最糟糕的情況。瑪格麗特不忍心令少爺如此茫然無措,因而她來到少爺身邊,神情擔憂而語氣柔和地呼喚他:“少爺,您該醒來了。”

瑪格麗特溫柔的話語如同拯救夏爾逃離深淵的蛛絲,當他醒來時看到了那久違而熟悉的目光如同冬日陽光般溫暖著冰冷的靈魂,而那雙風鈴草色的眼眸中隻有他的身影。夏爾忽而意識到此時在他麵前的是瑪格麗特·佩斯利,而非那名殘忍冷漠的執事,於是所有的警戒在瞬息間分崩離析。他疲憊而惶惑地開口:“瑪姬,我夢見莊園被火焰吞噬,父母都在災難中喪生,即便是你也未能僥幸逃脫……”

這是一直以來困擾夏爾的夢魘,屈辱而悲傷的記憶至今從未被他遺忘。而更為令他絕望的,是他目睹著瑪格麗特與父母一同消散殆儘而他卻無力阻止。他的夢境除卻循環往複的痛苦死亡,隻餘下無儘虛無的黑暗。

瑪格麗特的心口如同被薔薇鋒利的棘刺穿過般疼痛,她微微俯身輕柔地捧著少爺蒼白的麵龐,注視著那未被侵染而浸淫著悲傷無助的藍眸,低聲安慰道:“少爺,一切都過去了,您不會再受到傷害,我會陪著您的。”她的語氣是如此真摯,宛如教堂宣誓的未婚夫妻一般。夏爾安靜地看著佩斯利小姐的雙眸,似乎試圖從她那純潔的情感中察覺一絲偽裝,但他最終放棄了——如今的他猜測懷疑所有人的心緒與忠誠,唯有瑪姬是特殊的例外。

瑪格麗特掩去了眸中晦暗不明的心緒,隨後請求道:“少爺,請允許我為您更衣。”她的氣息冰冷如冬夜的寒霜,白皙纖細的手指緩緩為少爺解開睡袍的衣扣。冰涼的指尖偶爾輕觸蒼白脆弱的肌膚,甚至令夏爾感到輕微的顫栗。他垂眸看著專注於更換衣物的瑪格麗特,她的發間充盈著小雛菊微甜的香氣,一如添加了少許蜂蜜的牛奶。終於,小少爺似是不堪忍受般說道:“瑪姬,你應當讓塞巴斯蒂安服侍我的。”也許是過於緊張,語序聽起來稍顯錯亂。

瑪格麗特輕輕笑了,仿佛不屑於提及那位初次與她共事的先生:“塞巴斯蒂安·米卡利斯,他是如此笨拙,甚至連餐具上的水霧都未曾祛除,小少爺怎能期望他分清為您更衣的順序呢。”忽而她像是想起了什麼,看向夏爾的神色有了細微的變化。她以略微古怪的語氣詢問道:“自您幼時起便由我照顧您的起居,而如今您甚至不允許我為您更衣了……”她的神情逐漸落寞,語氣低沉:“我知道了。”

夏爾猜測她一定是誤會了什麼,也許以為他不再需要她而準備將她驅逐出去。他很清楚自己並沒有這樣的思想,但夏爾不善言辭,越是急於解釋越是沒有恰當的措辭,最後隻是讓他的麵頰泛起紅暈。瑪格麗特的情緒似乎越加低落了,她的眼角甚至有了淚痕,連同聲音都顯得顫抖:“小少爺不需要我的照顧了,我會儘快離開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