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禾算了一算,他們已經被困在雪川城內一月有餘了。
按理說從雪川城出發百裡之外便是嶼峰山,從他們所住的客棧外望去,透過窗外的茫茫大雪還能依稀可以瞧見嶼峰山的山頭,可因為暴風雪的緣故他們不得不停下,這暴風雪一刮就是一個月,似乎永遠沒有儘頭。
“我們多久才能離開這裡,整日呆在這客棧好沒意思。”袋子裡的杞漯悶聲悶氣道。
“不知道,方才我出門的時候聽人說一支軍隊在暴風雪前便往邊境去了,如今整個軍隊還未歸來,想必是被困住。可見那暴風雪十分凶險。”
杞漯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軍隊?那邊是在打仗麼?”
蘇禾擺擺手:“不是,三年前靖國與地羥族建起來的稗國便不交戰了,縉雲劌如今當了宰相一手遮天,與稗國求和後源源不斷的向稗國進貢奇珍異寶,想必這次也是送什麼東西過去。”
“送東西需要一整個軍隊去送?”
蘇禾喝了一口茶,這裡的茶又酸又澀:“我聽人說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外頭傳言稗國近日胃口越來越大,竟向靖國討要太祖皇帝死後隨他入葬的一顆夜明珠,若是不給就要屠城,朝中大臣一個個以死相諫不讓靖國受這奇恥大辱,把朝堂上坐著的傀儡小皇帝嚇壞了,可縉雲劌才不管這些老大臣是什麼意見,當天就去挖了太祖皇帝的墳把那顆夜明珠拿出來送去了。”
杞漯活了百來年,人間朝代興衰與他來說不過須臾,向來同他無關,如今聽蘇禾說這叫做縉雲劌的人卻也覺得心中泛起一股厭惡來,“竟有這種人。”
蘇禾歎了歎氣,“雖然靖國大多數地方對他罵聲一片,但是雪川這邊倒很少有人說他不是,如果稗國發動戰爭第一個倒黴的就是雪川,此處人世世代代生活於此又怎願意顛沛流離?如今雖然是屈辱了些,但一旦讓稗國找到這麼個由頭發起戰爭恐怕又要如三年前一般死傷千萬人。”
杞漯不明白人世間這些道理,他隻知道人妖神死後皆要入六道輪回,從前見河邊送葬的隊伍路過,人人俱是一副悲傷的模樣,他不明白這究竟有什麼好難過的,隻不過是肉身的消亡,元神依然還在這九合之中,所以一個人死在他看來不過是元神換俱軀殼,千萬人死也不過是千萬人的元神換俱軀殼,死或不死又有什麼關係。
蘇禾與他不同,她的爹爹就是在三年前那場戰爭中沒的,於是一說到戰爭來總是長籲短歎老半天,平日裡向來神采飛揚的臉龐也暗淡起來。
杞漯受不了她這般模樣,於是隨口便把話題給叉開:“我記得你早上一直在同我講你終於想明白了,你想明白什麼了?”
蘇禾想了想道:“我呀做了一個夢,夢到自己變成了一個頂頂好看的仙女,我小時候一直羨慕仙女,總覺得她們是無憂無慮的,可是我在夢中做了一回仙女卻發現並不是如此,神仙有神仙的不快活,凡人有凡人的苦惱,蒼天對誰都是公平的。”
杞漯無奈一笑:“你隻不過是在夢中做了仙女又怎知當仙女是不愉快的。”
蘇禾把視線從窗外的茫茫大雪中收回:“你生得美又身份尊貴,可你不也時常哀傷麼?”
杞漯垂眸,默默無言,過了好一會功夫才道:“你說得不錯,我見過的仙女大多是快活的,但也有不快活的,就像人一樣,有快活的人也有不快活的人。”
“杞漯,那嶼峰山的神女真的能實現人的心願嗎?”蘇禾若有所思的舉著茶杯。
杞漯苦笑了一下,“我不知道,那神女隻不過是幼時聽過一個民間傳說的人物,我也不知那傳說是真的還是假的。”
“什麼傳說?”蘇禾好奇的用手支著下巴等待下文。
那是個很久遠的故事,也是記憶的那個麵容都有些模糊了的女人給他講的第一個故事,他在腦海裡搜尋了許久才開口:“古時候嶼峰山上還沒有白雪,上麵長滿了茂密的植被,有隻小兔子羨慕人的生活卻資質平平無法修煉成人形,於是它日日夜夜祈求自己有一天能夠變成人,終於有一天有個神女駕著祥雲從天空而來,她被小兔子的真誠所感動將其變成了人,小兔子欣喜萬分,高高興興下山去了,可它下山後卻趴在路邊啃青草,一個道人見它行為古怪便一刀砍了它的頭顱,它的頭顱在地上滾了數十米還想不清楚自己為何會被殺死。”
“啊,好血腥的故事,你幼時怎麼聽這種故事?”蘇禾倒吸一口涼氣。
“我猜給我講故事人想要告訴我,不是我的終究不是我的,求也求不來。”他無力的扯了扯嘴角。
“那你為何要去求?”
“我被困在水麵下很孤獨,千年萬年困在同一個地方,不會病不會死也不會老去,還有什麼比這更可怕?”
“為什麼會孤獨呢?水下不是有很多人嗎?他們都叫你殿下呢。”
杞漯哈哈笑了兩聲,可這笑聲並不歡愉,聽起來十分苦澀,“如果我說他們都是我呢。”
“什麼?”蘇禾懷疑自己聽錯了。
“說來有些可笑,我一個人呆在那裡,待了很久很久,沒有人和我說話,我就在腦海裡假扮各種各樣的人和自己說話,時間一長我的思緒便跑了出來,成為了一個個帶著各種執念的幻像,你所見的皆是我的思緒和幻象。”
“那麼說,水泥鰍,龜老仙,還有那些漂亮的人,他們,都是......”
“我的每個執念都會化成幻象陪伴我,有時候他們也有自己的意識,但我知道它們不是真實的,假的東西怎麼也不會是真的。”
蘇禾驚歎道:“那你的執念也太多了吧。”
“龜老仙是我化出的第一個幻象,冬天時我一個人在水下太冷,他便出現了,給我披了一件衣服。有一天我照鏡子怎麼看都覺得自己醜陋,水泥鰍便是那時化出來的。至於你說那些漂亮的人,是我想象中的伴侶的模樣,有男也有女,我挖空心思想要造出一個完美的人與我相守,但到頭來他們都變得那麼討厭那麼令人憎恨。”
過了許久,杞漯道:“怎麼不笑我?”
“為什麼笑你,有什麼好笑的?”
“不覺得我很膽小,很無聊,很可悲麼?”
蘇禾聳了聳肩:“往彆人傷口上撒鹽可不是我的作風。”
“哦?那你是什麼作風?”
“晚上你就知道了。”蘇禾懶洋洋道了一句。
杞漯從來沒有感覺幾個時辰這麼難熬,從前他一個人在那漆黑的水底待了百年也不覺得如今日般難熬,她這個人究竟又在賣什麼關子?
入夜,天氣越發寒冷起來,杞漯從袋子裡出來的時候發現房間的窗子打開了,幾粒雪子飄到了他的睫毛上。